听到温芯的话,鸾宓感到有些惊讶。难怪总是说有些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出乎意料地准。秦赫确实是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温芯去捉奸。
在弗洛伊德的概念里,有一个名词叫做婴儿神经症或者儿童神经症,这个概念的含义就是,最开始的关系模式里我们受到的挫折,会被无意识的记忆所保存,然后应用到今后的类似情境之中。
回避型人格就是这样的,如果婴儿发现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完全没有热情,那么他会本能地认为,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秦赫的父亲不要他,母亲喝醉酒不是打他,就是拿刀砍他。在秦赫的内心深处,自己是不配拥有爱的,更别说拥有像温芯那种坚定不移的爱了。
秦赫是典型的边缘型人格+回避型人格,人格障碍很多时候是混合的。
温芯虽然在那段黑暗的岁月中陪伴了秦赫,可她并没有救赎他。
可能有人会认为秦赫出轨是在找刺激,但实际上,他很有可能只是在验证温芯对他的爱和包容度。
先是冷待温芯,在发现不管受到多少冷眼,温芯都不会离开他之后,秦赫就开始了下一步试探。他亲眼看着温芯在一步步发现那些不对劲之后的失落和挣扎,暗暗期待着温芯最终证实他出轨后的反应。
前面来访者中的阮芷在每一段关系中都在不断地向对方索取爱,索要对方的偏爱和保证。秦赫也一样,他也在索要温芯的偏爱。
跟以前的阮芷一样,秦赫的自尊心水平非常低,他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通过童年期间跟重要抚养者的反复互动,他们会形成这样一个核心信念:自己不值得被爱。
然后,他们会拿着这个核心信念满世界“核对”,在每一段关系里去索要爱,去验证爱,直到把对方逼跑。
秦赫认为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温芯更爱他,可他还是没能百分百确认温芯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这种无休止的关于被爱和不会被抛弃的验证,对于秦赫来说就如同一个游戏,让他沉溺其中,乐此不疲。
当父母在孩子婴儿时期一再忽略他的需求和感受时,孩子就不会再向父母表达自己的需求,还会在内心隐藏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恨意和不被他人看见的痛楚。
至于秦赫说的爱和喜欢,可信度并不高。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去爱别人呢?
鸾宓:“你现在感到痛苦,是因为决定了要离婚,还是因为你不想离婚?”
温芯沉默了一瞬,脸色发白。“发现秦赫出轨之后,我很痛苦。再爱他,我也没办法容忍背叛。可是让我更痛苦的是,我发现自己其实不是很愿意离婚。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原谅秦赫,却在心里暗暗希望他可以说服我。我越来越恨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
鸾宓:“也许,你在惩罚你自己。”
温芯怔了怔:“什么意思?”
鸾宓:“这些年来,你身边应该还出现过比秦赫优质的追求者吧?是不是还不少?”
温芯长得漂亮,本身的条件很优秀,性格也不错。就算她一直追着秦赫跑,身边肯定还有其他优质追求者。果然——
“没错,确实有几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生追我。当初也有不少人劝过我,说秦赫身世复杂,性格古怪,跟我完全是相反的人,但我最后还是选了他。”
鸾宓:“既然有那么多优质的追求者,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秦赫呢?”
既然出现了条件比秦赫好的追求者,温芯又为什么要苦苦追求身世复杂,性格阴郁的秦赫呢?真的只是因为她认为两人之间有命运的牵引吗?
更何况,温芯说身边有不少人劝过她,证明就连身边的人都看出了这段关系不合适。甚至那些劝她的话里都在暗暗警告她这段关系的危险性。
为什么温芯不听呢?她真的不明白自己跟秦赫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温芯想了很久,“当年在楼梯口,我救了秦赫。后来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也是他帮了我。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我真的以为,我们都是对方来说是最重要,也最特殊的人。”
鸾宓:“你跟秦赫恋爱期间就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最后却还是选择跟他结婚,是因为觉得婚后他会改变吗?”
温芯微微一愣,“没有,我知道秦赫就是这个性子,也没奢求他改变。其实当时很多人劝我不要那么快结婚,可看着秦赫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现在想想,我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答应秦赫的求婚。”
鸾宓点了点头,从温芯和秦赫这么多年来的相处方式可以看出来,温芯的身上带着很强烈的自虐色彩。
温芯选择跟秦赫在一起,选择跟他结婚,很有可能都跟她本身的自虐倾向有关系。
也是因为自虐倾向,温芯在提出离婚时,内心还隐隐希望秦赫能够挽留自己。可是,她的自尊又不允许自己继续留恋一个背叛自己的人。于是,内心发生了严重冲突,导致温芯严重自厌,甚至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
鸾宓:“可以聊一聊你跟家人之间的关系吗?”
温芯:“我还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两岁,我总觉得爸爸妈妈更疼他一些。现在我跟他们的关系还可以,不算太亲密,也不至于疏远。直到现在,对着爸爸妈妈的时候,我说话总是会小心翼翼的。”
鸾宓:“小心翼翼,是担心自己说错话,或者做错事吗?”
温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吧,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被送进寄宿学校,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够回家,见到爸爸妈妈。学校里有人欺负我,有一次周末的时候,我哭了很久,跟爸爸妈妈说我想要回家住。可是到了周日晚上,他们又把我送到学校了。后来有一次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妈妈给我生了个弟弟。”
她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回到学校之后,我一个人躲在墙角哭了很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墙角的垃圾。没人要,没人爱,我应该就那样死在角落里。我就那样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老师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怎么了。”
温芯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老师觉得我的情绪不对劲,给我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在电话那边哄了我几句,让我在学校里乖乖听话,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鸾宓:“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温芯:“对,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觉得连爸爸妈妈都抛弃我了,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人会爱我了。后来,为了不让别人欺负,我一直在努力讨好其他同学。我会把我的零食跟他们分享,如果有同学跟我说需要我做点什么,我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帮他做那件事,一直到小学毕业。”
鸾宓:“小学之后呢?”
温芯:“小学以后,我就认识了秦赫,他说我的老好人性格只会让别人更喜欢欺负我。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收敛,不再无条件地对别人好。”
鸾宓点了点头,温芯不是不再无条件地对别人好,而是把对别人的好都转移到了秦赫身上。“那你在爸爸妈妈面前呢?也会这样吗?”
温芯愣了一下, “我以前真的没想过这个,但是你一提我才意识到,我在爸爸妈面前好像也一直是‘老好人’的样子。”
鸾宓:“那你对待爸爸妈妈的方式跟对同学是一样的吗?”
温芯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同的。例如在家的时候,吃完饭我会抢着去洗碗。有时候买年货,贴对联这种事我也会抢着去。如果有什么东西,是我跟弟弟一人一份的,我就会故意拿那个比较差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苍白:“我会在爸爸妈妈面前故意夸大自己在学校里吃的各种苦,故意让弟弟欺负我。有一次惹爸爸生气了,我狠狠打了自己几巴掌,向爸爸道歉,当时把爸爸妈妈都吓了一跳。现在仔细想一想,我做那么多好像不只是想要当个乖乖女。我只是想要通过这些行为来让爸爸妈妈心疼,我希望他们内疚,我想要他们觉得对不起我。”
鸾宓:“当初你的父母应该反对过你跟秦赫的婚事吧。”
温芯:“对,不只我父母,就连我弟弟都反对这门婚事。他们都觉得秦赫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认为我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鸾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初选择跟秦赫结婚,就跟你以前在爸爸妈妈面前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你希望他们心疼你,希望他们内疚。”
幼时寄宿的经历,对于温芯来说是类似于被抛弃的经历。那些经历让温芯的内心生出了对于被抛弃的恐惧。因此在遇到冲突的时候,她会牺牲自己的意志,去换取一个“稳定”的关系,这也是自虐者潜意识中的一个处理关系的“策略”。
哪怕小学以后,温芯就回到父母身边生活。可寄宿期间造成的心理创伤并没有被消除。
创伤的痛苦虽然被压抑,但创伤作为一种能量并没有消失。在跟其他人相处的时候,这些创伤都有可能被激活。
在温芯看来,“被抛弃”就相当于一种来自重要的人的惩罚。与其被抛弃,还不如她先惩罚自己。这样的话,对方的惩罚可能就会收回。
她选择追在秦赫身后,选择跟秦赫结婚,除了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之外。
最重要的一点,温芯希望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来引起家人的注意,能够以此获得更多来自爸爸妈妈的关心和爱。
温芯怔了怔,“我跟秦赫结婚以后,爸爸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次数确实变多了。他们每次都会问我秦赫对我好不好,问我开不开心。”
她猛地看向鸾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并不是真的想要继续跟秦赫的这段婚姻,而是想要继续得到爸爸妈妈的关心。所以才会希望秦赫能够挽回我?”
鸾宓:“咨询的目的,不是帮你做决定。而是帮助你面对你的内心,让你明白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然后做出一个忠于自己的决定。”
一个有自虐人格特质的人,是不可能不同时伴随着施虐人格特质的。施航面对着父母,面对着秦赫,甚至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自虐”的行为。
她“自虐”的时候想的是让伤害过自己的人感到内疚和自责,精神层面的攻击,就是施航的武器。也就是说,“自虐”的同时,她也是在“施虐”。
当然,自虐也有可能是施航潜意识里的一种防御机制。因为在施航的潜意识里,自己总是会受到伤害。
所以为了避免预想中的伤害来临,她会先伤害自己,然后把自己的惨状展示给别人看。这样的话,那个本来想要伤害她的人可能就会停止对她的伤害。
她“自虐”的时候想的是让伤害过自己的人感到内疚和自责,精神层面的攻击,就是施航的武器,也是一种被动攻击的方式。也就是说,“自虐”的同时,她也是在“施虐”。
鸾宓:“你认为爸爸妈妈更疼弟弟一些,是因为什么呢?”
从跟温芯的对话和之前和师姐那里了解到的资料可以得出,温芯的父母其实并没有区别对待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没有从哪一方面偏心温芯的弟弟。
可是,从一开始,温芯就提到了,她认为爸爸妈妈更疼弟弟一些。
温芯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道,“一开始被送到寄宿学校的时候,我哭得很厉害。我跟爸爸妈妈说我不想去学校,我想要回家住。有一次哭着哭着还吐了起来,那一次爸爸妈妈好像很紧张。他们把我带到医院去检查,我很开心,以为可以留在家里了。可是他们发现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之后,又把我送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