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是:世间事,沉沉浮浮,如同江水奔流不息。
莫相问,冬去春来,夏又至,凡度夕阳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绿染秦岭,庄稼地里麦苗都一尺高了。
乔荞从田地里直起腰,手中握着一把刚拔出来的野草,大声唤着牛仙宝,不放心在田垅间玩耍的儿子。
“娘,我在这儿!”牛仙宝脆生生地答应着,如一只小鹿窜到乔荞身边,摊开双手说道:“娘,你看我找了一窝野鸡蛋,今晚你给我炒了吃。”
乔荞疼爱地擦了一下儿子脸上的汗水,看着他手里的三枚野鸡蛋,柔声说道:“仙宝,这蛋吃不得,野鸡妈妈回到窝看不到鸡蛋一定会着急难过,它要把蛋孵化成小鸡,你吃了鸡蛋,小野鸡没了,野鸡妈妈能不伤心吗?”
牛仙宝的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手里的鸡蛋想了半天。
“娘,我不想让野鸡妈妈伤心,我把鸡蛋放到窝里去,回家你给我煮腊肉吃好不好?”
“好,仙宝真乖,真懂事。”乔荞欣慰地笑起来,看着儿子跑过去,脸上的笑在阳光下如此纯真美好,她抬头看着初夏的山野,心里生出一丝感动和喜悦。
牛仙宝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也是她活着的唯一快乐。
“仙宝——仙宝,过来,爹带你去打只野兔,今晚回家有肉吃。”
牦牛在田里喊着牛仙宝。
乔荞本想阻止儿子跟牦牛去打猎,回头看到牛仙宝已欢叫着朝着牦牛身边跑去。
她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和牦牛结为夫妻已多半年了,牦牛是从心里疼爱着牛仙宝,但对乔荞的态度一点都没改变,动不动发脾气,稍不如意就动手打骂,反正在他眼里乔荞不过是犏牛穿剩下的一件衣服,现在轮到他穿,总有点白捡便宜的意思。
乔荞心里不愿意牛仙宝学习打猎,与其说她怕着那支猎枪,不如说怕着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猎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猎杀中变得冷血和无情。
但,她在牛氏家的位置何其卑微,原本以为牛仙宝长大一些境况会有所改变,自从屈身嫁给牦牛,乔荞发现自己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以前有犏牛罩着她,虽然傻子给不了她太多的关爱,但可以袒护着她不受牛氏和小兰的欺辱。
犏牛一死,乔荞忽然觉得嫁给头脑正常的牦牛其实更可怕,他视乔荞为工具——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是他使用和折磨的工具罢了。
所幸,小兰在去年秋天嫁给了牛窝堡子上庄的薛家老三,虽然离牛氏家不远,好歹嫁了出去。
牛氏在去年冬天经了一场大病,两只眼睛都看不清了,她每天清晨老早醒来,趴在窗台上敲打着窗棂格子,大声叫唤着乔荞来服侍自己。
瞎了的牛氏脾性更坏,动不动摸着拐棍打乔荞,整天疑神疑鬼说乔荞偷了家里的东西,叮嘱牦牛看紧乔荞,免得她带着牛仙宝逃出牛窝堡子......
......
砰——
一声枪响在山梁上划过,乔荞的心跟着振动了一下。
顺着枪声望去,不远的山坳上牦牛在大声说笑,牛仙宝跑过去捡起一只麻灰色的野兔,兔子似乎还活着,乔荞看到兔子在蹬着两条腿,没等看清,牛仙宝已朝这边跑了过来。
“娘,看我爹打的野兔肥不肥呀?”牛仙宝一脸骄傲,不去管手上沾着兔子的鲜血揩了一下鼻涕。
脸上抹了一道红印。
乔荞掏出手帕给儿子擦脸,刚想说话,听到身后的山道上有人在大声喊叫:“牦牛——牦牛家的,不好啦,快回家,你娘从大门口的坡上摔倒了,快回家去!”
乔荞心里不由一紧,拉着儿子就跑。
牦牛紧跟上来,撵上乔荞母子,背着猎枪向山下的家中奔去。
牛氏摔得不轻,被邻居抬到了堂屋炕上,叫来了村诊所的大夫正检查呢。
“咋回事?我娘怎么样大夫?”牦牛冲进屋子分开众人,看牛氏双目紧闭安静躺在炕上,脸上蜡黄如纸。
“是摔得不轻,你们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还把她一个人留家里,也太大意了!”大夫黑着脸训斥牦牛。
乔荞刚好进屋,着急问:“要不要送到毛家梁医院去?”
大夫摆了摆手说道:“看情形没这个必要了,身上骨头都是好的,人昏迷了,一定是伤到脑子了,她年事已高,经不起摔打,我看还是准备一下后事吧。”
一屋子的人沉默着,牦牛突然抬手甩在乔荞脸上,吼道:“你还站着做啥?平日里不把门口坡上的篱笆桩子检查一下,那几根木头朽烂了,我娘就是靠在篱笆桩子上掉下去的!”
他拿着乔荞出气,左邻右舍都知道牦牛的脾气,一个个悄悄走了出去。
剩下大夫劝了几句,开了些药片,嘱咐研成粉沫给牛氏灌下去,要是醒了记得喊他。
说完背着药匣子也离开了。
牦牛让乔荞去研磨药片,乔荞掀开门帘正要出门,却看到小兰和薛家老三从院门口走进来。
“我奶奶咋样?——也不知道你成天忙啥,连个老人都照看不周!”小兰气咻咻地抱怨着走进堂屋,走到炕头唤了几声奶奶没见应答,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哭了起来。
薛家老三倒是沉稳,掏了烟给牦牛抽,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乔荞拿着研碎的药粉进来的时候,牛氏突然喘了一口气。
小兰止住了哭声,连声叫着她,牦牛赶紧过去唤着娘,乔荞想起什么,拿了碗里的水给牛氏喂了几勺子,用手拍着胸,听到牛氏嘴里有了说话声。
“娘,你醒了?你在说什么?”牦牛将耳朵凑到牛氏的嘴边。
牛氏喘了几口气,轻声问:“屋里——还有谁?”
小兰抢着回答:“我和老三一道你看你来了,我在家准备做晚饭,听到消息赶紧跑过来了。”
“还有谁?”牛氏不放心又问。
牦牛回答:“还有我媳妇——再没别人!”
牛氏沉默了一会儿顺了顺气,说道:“让外人出去,牦牛一个人留下——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