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翻滚,铺天盖地的棋子劈头盖脸的洒落了下来。
李牧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眯了眯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黑色的棋子占据了绝大多数,只有零星几个白子夹杂在里面,看起来有些可怜。
自己杀的太狠了?
倒的确是,一点面子都没留。
李牧眨了眨眼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二殿下,也有一天会气急败坏啊?
不过她临走的时候倒是挺平静的,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恼羞成怒。
李牧这样安慰自己,选择性的忽略了某个白衣少女在下棋的时候……额角微微鼓起的青筋。
殿下以后应该……没那么喜欢下棋了吧。
……
身体轻轻摇晃,李牧睁开了眼睛。
前方的布鞋青年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李牧站在白玉石阶第七步的地方,白天幕则站在第八步。
两个年轻人距离山顶好像都是触手可及。
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两个人都只是沉默不语,没有向前一步。
白天幕面色苍白如纸,虚汗布满了额头。
他现在的样子好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只需要一阵微风,就能把他从山顶吹落。
李牧看上去则要好上不少。
他只是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凝固,越来越僵硬。
无边无际的蛛网缠绕在了一起,结成了一个厚厚的结茧,把李牧笼罩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的白天幕。
白天幕似乎有所察觉,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这一步啊,我迈了三年的时间。这条山路……真的很漫长啊。”
李牧不言不语,他只是看着白天幕的背影,眼中的光彩渐渐变得深邃而暗淡。
自己和他,是同时登山的吧?
白天幕一路向上,看不见这漫山遍野的蛛丝。
李牧左摇右扭,竭尽所能的寻找蛛丝最稀疏的空隙。
按理来说,白天幕身上缠绕的蛛丝应该远比李牧多得多,结茧也应该厚重的多。
但为什么会是……眼前这个情况?
李牧被结茧笼罩,白天幕也被结茧笼罩。
但两个结茧相比,就像是把一个小鸡蛋放在一枚大鹅蛋的旁边。
李牧身上的结茧是大鹅蛋,很大很厚重的黑色鹅蛋。
他甚至觉得自己稍微碰一下白天幕,就能把白天幕的结茧撞碎。
“所以,我绕了这么久有什么用呢?这蛛丝就这么喜欢我吗?”
李牧长叹了口气,然后在无数人人的注视下,抬起了右脚。
山风吹过,衣袖轻拂。
白衣剑客一步向前,踩在了一个安静的庭院里。
庭院里有一汪池塘,一座假山,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秋千。
还有一位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很久的少女。
李牧身体顿在了原地,眼帘轻轻的动了动,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那个面容干净的少女好像睡得很熟,对那个人的到来一无所知。
而李牧回到这个庭院后,好像失去了言语能力,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沉默的待在原地。
天空上又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
李牧记忆里的长安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下雨下个没完没了,洗一件衣服都要很久才能晒干。
白衣青年站在凉亭外,也站在雨幕中。
他安静了很久,似乎在等凉亭里的主人醒过来,邀请他进去避雨。
但很可惜,那个开始的时候总是失眠,后来又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睡得真的很熟。
没有一点醒过来的征兆。
于是李牧说服了自己,无声无息的走向了凉亭。
风很大,避避雨。
李牧走进了凉亭里,停在边角,向着那个落满了灰尘的秋千上看了看。
她好像长高了些,也不太喜欢窝在秋千里了。
凉亭最中间的石桌子也和以前一样,唯独那些冰冰凉凉的石凳子,上面都规规矩矩盖上了柔软的垫子。
这样也好,屁股不会很凉。
李牧嘴角弯了弯,但笑到一半就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丫头趴在石桌上,枕的是一个很小的香囊和一本撕了一半的古籍。
《庐州百味》,其实真的是一本菜谱。
只不过那时候的李牧,在做饭这方面的确是没什么天赋。
白衣青年沉默了片刻,然后看了眼凉亭外不断落下的雨水。
雨下大了。
雨水击打在池水里,整个池塘都好像沸腾了起来一样。
李牧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扫视了一眼整个凉亭,最终走到了一处熟悉的角落,倚着柱子坐了下来。
他又想了想,觉得还缺点东西,于是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本书,像很久之前一样认真的阅读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有个人没睡在秋千里,而是趴在了桌子上。
所以李牧只要抬抬眼,就能看到她白皙干净的脸颊。
但李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相比于许久没见的人,他似乎觉得自己手里书更有吸引力一些。
李牧眼帘微动,面色肃然而平静。
瘦了,脸上的肉都少了。
也长高了,也没有太高。
就是睡觉的时候喜欢张嘴的毛病还没改过来。
李牧认真的看着书,翻一页,看一眼。
凉亭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她没醒,他却有些困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雨声渐渐小了起来。
而某个白衣少年却早已经大大剌剌的躺在宽大的栏杆上,脸上盖着本古书,睡得天昏地暗。
亭外的偶尔飘进来的细雨打在洁白的长袍上,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形。
长袍轻轻闪烁,将亭外飘洒进来的细雨隔绝在外。
这一觉,李牧睡得无比踏实。
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她趴在桌子上,他躺在栏杆旁。
雨很大,但很清凉。
……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
朝圣山脚的修士都仰着头,看着山巅的两个青年,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不只是朝圣山,连远处那座庞大的城池,也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灯火通明,人影错落。
好像今晚注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就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白天幕的眼皮动了动,看向了身旁那个醒过来的白衣青年。
“你好了吗?”
“嗯,睡了一觉。”
白天幕微微一愣,但也没多问什么。
这个爬了十几年山的年轻人抬起了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山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晚我们俩会有一个人能登上去。”
李牧抬了抬眼,眼中是明暗交错的复杂。
他的气息很平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一种疲惫到了极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