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月国很大,耿家村很小,也很偏僻。
其实可能有一些祀月国人不记得祀月国的小皇帝叫什么,但一定听说过祀月国右相——耿寺臣的名字。
先皇离世,祀月国内乱,国内妖邪祟起,百姓民不聊生。而新登基的小皇帝又年幼无知,只醉心于道法,无心国事。
在这内忧外患之际,危急存亡之秋,正是右相耿寺臣站了出来。整理朝堂,布道驱邪,将风雨飘摇的祀月国疆土稳固了下来。
国内政务由耿右相一人执掌,辅以几位年迈的国卿相商。而国境之外的群狼环顾,便不是几位上了年纪的文人能够左右的了。
于是耿右相在御书房中思索了许久,最终做出了一个看似屈辱实则改变了祀月国历史的决定:
向刚刚马踏西域,君临各国的大唐俯首称臣。
有的顽固死板的老臣将之视为最屈辱的举措,因为祀月国才参与了西域联军不久,便被唐国的铁骑无情的碾压而过,如同草芥一般无力。
但归根结底这还算不上投敌,因为那时候的西域诸国,早已经被打的没了心气。
耿右相的选择,却是真真切切的挽救了祀月国的百姓们。
唐国一支军队驻入边境凉城,自此以后再无外国敢侵入半步,祀月国开始了一阵疗伤休养的和平时期。
……
那时候我还年幼,记不得太多的事情,只有一个模糊的景象一直埋在脑海的深处。
祀月国国都之外,那黝黑内敛,寂静无声的唐国铁骑并没有进城。领头的是一个身形壮硕的有些夸张的沉默大汉。他是唐国的将军,亲自将西域联军摧毁的凶神。
但那日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城头,那个大汉只是看着城墙上的爷爷沉默了许久,便率兵转身离开了都城。
那日我也在城头,只是太矮了些,看不太清楚城墙下的景象。但依稀从爷爷有些颤抖的右手感觉到了什么。
我身旁还有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少年,黄袍高冠,一直把玩着手中的珠子,始终没有敢抬头看向城外。
他是祀月国的小皇帝,那个怯懦无能的小皇帝。
但城下的将军离去的时候,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那个小皇帝抬头笑了笑,眼中没有畏惧和颤抖,只有着深深的无奈和平静。
……
后来我离开了祀月国的都城,去往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耿家村,是很土气的名字,但我其实很喜欢这里。没有都城里面嘈杂纷乱的战报,也没有爷爷总是批改不完的奏折。
这里的水很干净,风很清新。
有花鸟鱼虫,有炊烟渺渺,还有一个……很可爱的白袍小道姑。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道姑算不得什么好话。所以我来到村子的第一天,就得罪了那个记仇的小丫头片子,开始了漫长的被“追赶”的日子。
她叫顾宁,很好听的名字。
顾宁顾宁,顾及安宁;
年安年安,年年平安。
我觉得我和她挺配的,她生的很好看,我也很不赖。她自己以为自己很聪明,而我是真的很聪明。
哦,对了,祀月国都城叫酆都。
我在酆都的时候,也见过许多道士。所以也了解不同的道系之间的规矩也不太一样。
有的道系不忌婚嫁,有的却很苛刻。
我先前认为,道士就应该一心向道,不应该被世俗琐事扰乱心神。
但现在想来……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不结亲,哪来的小道士?
没有小道士,那香火不就断了吗?
啧,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
只是不知道顾宁的那一派道系让不让弟子成亲,当然我也不敢问。我是很怂的,这我并不否认。
她住在耿家祖祠,每日皱着小脸,捧读一本厚厚的黑书。据说她们那一脉的道术很难,很拗口。
那本黑书是很久很久前的一位世外高人所着,流传了漫长的岁月,却只有寥寥几人能读懂。
顾宁的师傅读了好几十年,却也只读到了一半就再也读不进去了。
她的天赋算是很好的,年纪轻轻就读懂的比自己的师傅还多。看守祖祠的那些老道士也说,顾宁很有慧根,未来在问道的路途上会走得很远很远。
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只觉得她每天皱着眉,板着小脸的样子太可怜了。
什么破书能读的这么费力?我有些疑惑。
在某天村里祭祀的日子,村里的大人和老人都去往了墓地守灵。而我偷偷溜了出来,跑到了祖祠去找顾宁。
那天下的雨很大,雷声响个不停。
大人和道士们都怕发生什么意外,就趁夜未归,一直守着尸墓从夜幕到天明。墓地里时常有泥土翻涌,雨下了三天,他们就在墓地中守了三天。
那三天里除了雷声,还偶尔有某种野兽的咆哮嘶吼。
我也很怕,我怕村子里面跑出来什么怪东西,就溜到了祖祠守着自己想守的东西。
她守祖祠,我守着她。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读书太花费心神,那几天她的精神都不怎么好,一到黄昏的时候就会迷迷蒙蒙的睡了过去。
她捧着本破书,斜歪着头,张着小嘴睡得昏天地暗。
而我就会靠在一旁,充当靠椅,然后默默的听着雨声……看书。
是的,我还是很好奇,那本黑书里写了什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书能把人困住一辈子。
雨下了三天,我看书看了三天,从第一页到……结束。
我看完了,不知道算不算的上看懂,但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吃力的感觉。
书里除了一些愚蠢的问题外,其实只是讲了些故事而已。
夜尽天明的时候,我想通了很多问题。她靠在我的肩头,我的袖袍总是跳个不停,我想……我也学会了那些所谓的道术。
后来,村子里来了个老道士。
老道士赶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披着道袍,蹦蹦跳跳,但实际上总是吊儿郎当的笑个不停。
老道士其实是一具尸体,在进村的那一刻我就察觉到了。但不知为何,村子里的道士和大人好像都没看出来的样子,只有顾宁偶尔会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那具尸体又笑了,肆无忌惮,然后他便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对着他笑了笑,他便不笑了,而且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