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尸下葬,第二天的夜晚便爬了出来。
他不厌其烦的挨家挨户敲门打更,然后又指挥着村民们把尸墓里的棺材们一个一个的挖了出来。
然后他就从我家的大院里搞了一顶乌纱帽,开堂判尸。
他装着阎王爷的样子,翘着腿审判每一具尸体。怨尸封印在木屋中,凶尸直接烧成灰烬。
那些尸体有的很吓人,凶神恶煞,体表无毛。
他对我说这些是飞尸,还有些伏尸,都是大凶之物,可留不得。
但无论是如何凶神恶煞的僵尸,都在他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如同羔羊一般只有接受宣判的命运。
但有的时候宣判进行的并不顺利,特别是面对一些“道尸”的时候。
他便会转头询问我的意见,他是阎王,我算是持笔的判官。
我和他一起处理了所有的尸体,然后他便决定将村里的所有活物驱赶出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便对我解释道:
这村子看上去风水充盈,阴阳调和,很适合作为养尸之地。但实际上煞道相冲,那个建立了葬尸村的老道士在暗中做了手脚。
不为葬尸,而是为了……献祭和温养。
那老道士打一开始就没按好心,打算以整个村子的人命和尸煞温养一件大凶之物。
居住在村子里面的人,表面上不会察觉到什么,但实际上只要一离开人世,灵魂便会被困死在村子里,化为养分直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是在外出游历的时候,偶然遇到了那个老东西。而那老东西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上前招惹自己,然后就被他一巴掌给拍死了。
我问他那件大凶之物到底是什么。他说自己也不清楚,他找了一夜,也只弄清楚那件东西被锁在了一间大院子里面,好像是一把剑。
他却没敢进去看看,因为他本能的觉得很危险。
如果他还是个道士的话,可能还有办法解决掉那件东西。但他现在是个道尸,最忌讳那种东西。
道术和尸煞相冲,孕育出来的东西到底是用来斩尸还是养尸,没人知道。
但那件东西出世已成定局,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人能有能力收为己用。
他能做的只有将村子里面你的活人遣散,处理掉大部分的凶尸,以此手段来推迟那件东西的临世。
村里的人都走了,有的回到了酆都,有的人去了其他的地方。但我哪儿都不想去,因为顾宁……被困在了这个村子里面。
道尸所说,那个老道士的禁制很少见,也很奇怪。
像是在每一个人的体内都种下了一粒种子,时间越长,禁制越深,被寄生的人便越难以离开村子。
都是凡人的耿家还好,一代离世,种子便会凋零。这是黑户的诅咒,相比于白户要轻得多。
但顾宁那一脉的道士,是经历了许多代的传承。那颗种子早已经成长成为了参天大树,树根一挪,有死无生。
顾宁离开不了村子,而且黑白红三户的格局也不能被打破。不然禁制暴乱,很有可能提前惊醒那件东西。
我没什么办法,但在宅子里面和那个道尸研究了很久,最终还算是有所收获。
……
我走了,离开了村子,和族里面的亲戚们一起。
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的小雨,我站在村头,和顾宁道别。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她撇了撇嘴,说自己在村子里面还有事要处理,等到处理完就去酆都找我。
她的话说的很慢,很认真,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像是怕我不信一样。
我就突然有些慌了,脑子有些空白,只能支支吾吾的问她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可不会等她一辈子。
顾宁沉默了很久,然后揪着我的耳朵凶神恶煞的问我能等多久。
我愣在了那一刻,脑子里面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到了很多的事情,而且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那么好的预感。
于是我退后了一步,然后虚伪礼貌的笑了笑,对没有反应过来的那白袍小姑娘说了一句很违心的话。
我可能等不了她太久,因为人总是会变的。也许未来我会遇到些新的人,新的事情。或许我会忘了她,然后过自己的生活。
那丫头信了,低垂着眼睛安静了很久,久到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抬头弯着眼睛,也很虚伪的笑了笑,说:这样啊,那我可能就不会去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尽量放空脑子,然后很假的说: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马车来了,我转过了身闭上了眼睛。
但没走多远,就听到她的语气第一次在我面前软了下来,她还是有些固执又有些倔强:
耿年安,你到底能等多久?
我还是输了,输的心甘情愿,只是我不敢回头:“那就半辈子吧。”
……
第二天的夜里,我溜回到了村子,然后在那个道尸的安排下,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
村子变了,那件东西好像感受到了危机,开始肆无忌惮的汲取着灵魂和生机。
活着的生灵和死物都在它的影响下坚持不了多久。
道尸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我转变成为了一个道尸。道术护身,尸气蔽体,这样才能模仿它的气息,躲在村子里面不被觉察。
没有人知道我学会了道术,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能预想到我能以道尸的身份留在这里。
顾宁也一样。
我们都在村子里,在不同的角落。我每天都能看见她,但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我的存在。
我看着她一个人修行,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渡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黑白两户相冲,道气和尸煞本来就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我和她相见,那道尸所布下的反禁制很可能在顷刻之间便会被消磨殆尽。
然后我们就都会被那东西发现,变成真正的尸体。
我也怀疑过那道尸是故意如此,让我躲着顾宁。不过这种想法实在没什么道理,而且他很快就离开了村子。
在小小姐的帮助下,我隐藏的很好。而且我本来就很擅长躲着她,我很怂,以前只要我不想被她找到,就总能躲很久。
我看着她一个人在村子里面生活,是有些心疼但也有些害怕。你说以她的脾气,要是知道了我每天能看见她,但她却看不到我。
啧,我的嘴可能真的会被撕烂啊。
……
道尸在临走之前将顾宁那一脉的禁制拔了出来,然后封印在了十四件物品上,借助纯净的尸气来抹灭那一脉的道印。
待到时间成熟,将十四个物件集齐,顾宁或许就真的能离开这个地方。
当然,还要先处决那颗该死的老树,这也是我的命运吧。
小小姐很会骗人,顾宁其实也没她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憨憨傻傻,总是弄得自己很狼狈。
收集了八个物件,有一半都要靠小小姐暗中的帮助。而且也弄得我很辛苦,整天盯着那棵破树,防止它暗中使坏。
但还好,我等了很久很久,还是等到了那个小道士,也彻底烧毁了那棵老树。
只不过,那老树下手比想象中还要重一些……
狼狈啊,本来想着能好好的嘲讽一下顾宁,冒着被揪掉耳朵的危险出一口气。
结亲,生几个小道士,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完下半辈子。
当然要是能帮小小姐一起离开就更好了,但小小姐好像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她好像在等着谁,等了很久很久。
我也等了很久很久啊,但还是弄成了这幅样子。
把小道士送到门口,然后摸着墙跌跌撞撞的爬到了这里。
啧,真不像是主角的做派。
可我不想看到顾宁哭哭啼啼的样子,她这次一定会哭的,会很烦,会很……舍不得。
我要死远一些,走得再远一些。
顾宁,我想清楚了,半辈子还是有些短。
那就当我……等了你一辈子吧。
……
村头的夜雨飘扬,黑袍青年仰起头颅,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灿烂的笑了笑。然后沿着曲折漫长的小路,跌跌撞撞的走远,直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蹲坐在村头的箫小小侧了侧头,眼底有些柔软和惆怅。
夜雨淋在森然的白骨上,滴滴黑色的血液顺着草茎滴落。月光微冷,黄沙飞扬,身穿嫁衣的女子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