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翰林院进士冯书成被调任到锦洲府管辖内的山阳县任县令一职。就在他走马上任途径连州的时候遇到了被革职查办押解进京的前山阳县县令吕汤远。
冯书成和吕汤远既是江西同乡又是同年进士,于是冯书成花钱买通了随行押解的差役将其在路上照顾一下好友,并在驿站与吕汤远同桌共饮,以叙旧谊。两人推杯换盏之间,吕汤远长叹一声,缓缓道出了自己之所以被革职问罪的真正原因。
那天清晨,一大早山阳县县衙就接到了报案,说是刘德昌突然暴病而亡。说起这个刘德昌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想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起义,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富户刘德昌拿出大半家产帮助他渡过难关。后来朱元璋一统天下当了皇帝后,曾多次派人请刘德昌进京为官。但是不知道因何缘故刘德明始终不肯进京,只求在这小小山阳县里做个闲云野鹤。虽说刘德昌乃是当今皇上的恩人,但他并没有以此为傲,反而还是会经常在当地做一些放赈济贫、积德行善的义事,因为他乐善好施而且还有皇上的那一层关系,所以在这小小的山阳县里刘府虽说不是官宦但胜似官宦,不管是官家还是寻常百姓都敬他们刘府三分。
吕汤远十分敬佩刘德昌的为人,因此自从来到山阳县上任以来,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经常会去刘府给刘老爷子请安问好。就在刘德昌病逝的前几日他才刚刚去过,当时的刘德昌红光满面没有丝毫患病的迹象,如今才短短几日功夫就突然病逝,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噩耗后感到十分的吃惊,于是连忙带人前往刘府悼祭。
来到刘府,见到刘德昌的独子刘阮后询问道:“前几日本官到府上拜访,当时令尊的身体尚且安康,没想到世事竟然如此无常这才几天时间令尊就已经驾鹤西去了,不知刘老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急病这么快就去了?”
刘阮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前几天来的时候家父的确没有任何异样,谁也没想到当天晚上家父就感到身体不适,上吐下泻不止,学生找来郎中看过,可是却查不出任何病症,结果没过两天家父就......”说着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可对于之后的询问,刘阮却回答的支支吾吾,总是答非所问顾左而言他。此时的吕汤远对于刘德昌的死因就产生了些许怀疑,他本来还想再询问一些其他事情,可当天前去悼祭的人实在太多,最后只能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县衙后的吕汤远始终对于刘老爷子的突然病逝这件事感觉有些蹊跷。虽说刘老爷子本人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好人,可是他的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刘阮却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依仗老爷子的功劳在乡里作威作福,平日里没少干那些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包揽讼事屈死人命的恶事, 民间对他所作所为早已是怨声载道。
就在五日前吕汤远拜访刘老爷子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像是在与谁怄气。当时刘老爷子一再要求自己秉公办案,对其逆子要依律惩处,千万不要顾忌他的面子而徇私。
刚才自己前去刘府吊唁的时候,发现刘阮不仅面色红润而且还满嘴的酒气,就在询问其父死因的时候更是神情慌张回答问题也总是支支吾吾,虽然表面看似悲痛万分,可却始终不见其落泪。尤其是询问到为刘老爷子看病的郎中是哪位名医之时,刘阮更是顾左而言他东拉西扯避而不答,作为人子父亲去世非但不感到悲伤,而且还不知道父亲身患何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很有可能刘阮得知父亲下定决心要将他交给官府治罪,于是便怀恨在心,因此通下毒手将刘老爷子谋害致死!”吕汤远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通刘老爷子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突然暴病而亡。想到刘老爷子一生乐善好施,最终却被不孝子害死而不得善终,吕汤远拿定主意即使丢了官帽,也要为刘德昌老先生鸣冤伸屈。
次日,一大早吕汤远就带着数名捕快和两名刑房仵作气势冲冲来到刘府,决定要当堂开棺验尸。刘阮见状心知对方一定是来者不善,脸色顿变说道:“不知大人带这么多人前来所为何事?”“刘老爷子死的不明不白,其中原因刘公子应该心知肚明,何必在此装傻充愣?”吕汤远没好气地说道。
刘阮心知不妙,随即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道:“吕大人的意思是怀疑家父的死与在下有关,所以才要开棺验尸?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阻拦,要不然传出去了别人就该说我做贼心虚,到时候必会落下口舌。不过丑话可说到前头,一会儿大人若真的验出弊端,刘某自然领罪绝无二话。可倘若大人什么都没有验出来,家父与当今皇上的关系大人想必也一清二楚,到时候恐怕你这么一个小小七品官可担当不起吧!”
“呵呵!若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所后果本官自会一律承担!”双方怕口说无凭,又命人取来笔墨纸砚立下字据,双方签字画押之后便开棺验尸。
随着吕汤远的一声令下,几名捕快便将棺盖撬开,刑房仵作上前小心翼翼脱去死者的寿衣,开始验尸。先从死者的‘七心’查起,分别检查脑门心,脚心、手心、前心和后心查完无异之后,又查五官,接着又验了‘五寸’,结果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和中毒的迹象。吕汤远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命令仵作再仔细检查一遍,仵作又检查了一遍死者周身所有关节和穴位,结果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两名验尸官足足检查了二个时辰,结果最后依旧没有发现。之后刘阮一纸诉状将吕汤远告到了巡抚衙门,另外还有一张状纸则派人送到了京城,状告吕汤远身为父母官,无端陷害忠良之后,而且还侮辱其亡父,让死者死都不能安宁。朱元璋知道后勃然大怒,直接一道圣旨将吕汤远革职并却还要押送京城问罪,因此冯书成这才得以补缺来到山阳县任职县令。
俗话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冯书成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望刘阮,只是礼节性的客气一番,并没有谈起任何公事,对于刘府的事更是只字不提。
离开刘府之后的一段时间,每天冯书成忙完公事之后便会轻车简从,褪去官服穿上一身普通布衣,只带书童冯安一人专门去逛各种茶馆酒楼,名为品茗听戏,实为是明查暗访,因为自古以来茶楼酒馆这类地方都是风云汇聚和小消息的广博之地,在这里可以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消息。
这天,冯书成像平常一样忙完衙门里的公事之后,就带着冯安来到一处不大的小酒馆喝酒,像这种小酒馆特别受老百姓的喜欢,只因为不管钱多钱少都可以进来坐坐,没钱的只需几个铜板也可以坐下来喝上一碗清酒,如果有点钱便可以点上一壶好酒外加几个下酒小菜,所以种地方宾客如云,什么样的三教九流都有,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喁喁私语,但是大家的话题总是绕不开刘府之事。
有人为前任县令吕汤远感到惋惜,有人则咒骂刘阮阴险恶毒,偶尔还会有人谈到什么姨夫人。冯书成侧耳细听,发现刚才说到姨夫人的酒客竟然就在邻桌,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刘公子”和“姨夫人”如何如何,接着就会引来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就在此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的出现引起了冯书成的注意,此人身穿破衣烂衫,走进酒馆后躬腰靠在里面的一个柱子上,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地盯着客人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吞咽口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十足的酒鬼。
店小二见了客人赶紧过去招呼。那老头搓了搓手,嬉皮笑脸地问道:“小哥,今天再给我记个账如何?你放心,只要我有了钱立马还你。”店小二一听直摇头道:“陈老三以后你就别想着赊酒了,前几次就是因为给你赊酒,害的我被掌柜的扣了工钱,以后想要喝酒提前准备好银子,想赊账门都没有!”
那名叫陈老三的酒鬼正欲再纠缠店小二时,就听见有人说道:“陈老三,你过来。”冯书成寻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刚才谈论刘府之事的客人。“来了,来了!”陈老三笑着应了一声,连忙走过去,那人压低嗓门道:“陈老三,你要是将那天晚上在刘府看到的事情再给我们说一说,不光今天的酒钱我给你付了,就连你以前欠下的酒账我也替你还了,你看如何?”
陈老三听对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大变,连忙摇头道:“我可没有去过刘府,以前那些话都是我瞎说吹牛逗你们玩的,不作数的.....不作数的……”只见陈老三一边说,一边逃命似的离开了酒馆。
冯书成见陈老三离开的时候神情如此慌张,便料定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他在书童冯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冯安点了点头就朝着陈老三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冯书成过了片刻也结完酒钱,离开酒馆后直接回了县衙。
回到县衙,冯安早已率数名衙役将陈老三带到了内衙大厅等候多时。冯书成落座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问道:“陈老三,你可知道本官将你找来所谓何事?”这陈老三原本就是山阳县内有名的老混混,整日游手好闲尽干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被衙役带到县衙,他以为之前做过的一些事情东窗事发此时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刚才被冯书成怎么一问当即就吓跪了,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爷,小的....”
见对方语无伦次,冯书成笑了笑说道:“不必害怕,本官这次找你过来并非要治罪于你,乃是有些话想问问你,只要实话实说,以前的事情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可如果胆敢糊弄本官,那就别怪本官翻旧案了。”
陈老三闻言连忙磕头道:“多谢大人开恩,放心大人,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冯书成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人全部离开房间后说道:“很好,把你前几天在刘府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讲一遍,如果敢隐瞒半句,就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陈来三听后连连点头,道:“前几日小人的确去过刘府,前段时间小的实在是身无分文,为了不至于饿死,无奈之下只能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天亥时之后我偷偷溜进了刘府,想着偷点东西出来换点银子花。谁承想刚摸进一间房内还没来得及找东西,就听见外有有人来了,小的害怕被人发现连忙躲到了床下,刚钻进去屋内就进来一男一女.......\\\"
原来,那对男女正是刘家公子刘阮和刘德昌的刚娶进家没多久的姨夫人夏娘,这对狗男女竟然不顾伦理道德背着刘德昌勾搭成奸已久。这天,两人刚进房内打算寻欢作乐,就听见门外有人传话,说是老爷子有事找公子去一趟。刘阮十分不悦地离开美娇娘的身子,趴下床说道:“我去给老东西送点东西,马上就回来。”说完便将桌子上的一个酒壶往怀里一揣就出门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刘阮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兴奋地说道:“明天以后,老东西就再也管不了我了。”说着将酒壶往桌子上一丢,然后就再次将那名叫夏娘的小姨夫人压倒了身下。之后过了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喊:“公子,老爷他不行了!”接着就听见刘府上下哭声一片,刘老爷子那时已经一命归天。
陈老三一直躲在床下不敢出声,直到那对狗男女穿好衣服离开房间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爬出来,本来他想着赶紧离开,可转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银酒壶,就想着拿出去可以换不少银子,于是便顺手揣进怀里,趁着刘府上下乱作一团之际溜出了刘府!
第二天,冯书成带着十多名衙役和几名经验丰富且干练的刑房仵作直奔刘府而去。此时的刘阮正在那名夏娘在房内作乐,得到禀报说是县令带着数名衙役前来后,连忙穿好衣服出去迎接,见到冯书成后问道:“县令大人如此劳师动众,不知有何公务?”
冯书成拱手面露难色说道:“说来真是惭愧,本官已经到任十多天了,直到今日才查明刘老爷子并非死于暴病,而是被人蓄谋已久给害死的。这次前来,就是想请公子与下官一起验尸取证,然后缉拿真凶,以慰令尊大人九泉之灵,为他老人家报冤神屈!”
山阳县百姓听说新任县令又要开棺验尸,这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就轰动全城,城里的百姓蜂拥前往刘家祖坟地围观。
冯书成一挥手道:“开棺验尸!”众衙役立即上前挖坟掘墓,不一会就将棺材挖出并撬开棺盖,因为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尸体保存的还算完好并未腐烂,两名仵作上前脱去死者衣物,也是先验“七心”,后查“五官”,又验“五寸”,再细查骨节穴位,结果与之前吕汤远那次检验的一样,尸体周身无伤无毒。
刘阮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也随即露出一抹冷笑,众衙役和围观的百姓则都为这位新任的县太爷捏了一把冷汗,可冯书成却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说道:“继续再验!”就见一名年纪比较大的仵作单腿曲膝半蹲,左手将死者的双脚高高抬起,然后用右手托住其后腰,将尸身正对着阳光照去。只见尸身上隐隐约约现出了数枚颗粒状并且发光的东西,仵作用手指轻轻一扭那颗粒状的东西便立即散开,手指一松又汇聚成珠。那名仵作兴奋地喊道:“大人!死者生前饮用过大量水银导致毒发身亡!!”
不等冯书成问话,刚才还冷笑阵阵的刘阮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爹呀!你老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要服水银自尽啊!”冯书成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还装,来人将证人带来!”
陈老三被带上来后,当着所有山阳县百姓的面,将那天晚上他所见所闻的事情讲了一遍。刘阮听后连连喊冤道:“大人,冤枉呀!我怎么可能会害死自己的父亲!一定是他胡说八道,对,他在污蔑我。”冯书成见他拒不认罪,又喝道:“带同犯!”很快,衙门捕头将夏娘带到。原来,在众人离开刘府时,冯书成就悄悄吩咐捕头,命他将夏娘控制起来,等待候审。
夏娘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捕头只是稍微地吓唬两句,她就将自己如何与刘阮勾搭成奸,以及刘阮是如何趁刘老爷子偶感风寒,然后他用银酒壶装满水银,并将水银注入药汤之中为其喝下,最后致使刘老爷毒发身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当捕头将装有水银的银酒壶呈上后,并从里面倒出了几滴水银,在铁证如山之下刘阮彻底瘫软在地。
半个月后,吏部、刑部同时下来文书,吕汤远官复原职,查明事情真相的冯书成则被升为锦州府知府。刘阮杀父,淫母,最后被判处凌迟处死!至于那名叫夏娘小姨夫人则沦为了官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