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和尚背上熟睡的秦苏,不知道面颊贴服处已是湿痕片片,因为现在的他又梦到身处一片混沌之地,目光所及无边无际尽是黑暗,眼前一团氤氲烟雾正飞快环绕自己游荡,喜悦神色显而易见,这不是秦苏第一次梦见,只是以往梦见的宛若死物一动不动,高悬半空有些摇摇欲坠。
烟雾快速飞舞过程中不断收缩聚拢,变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灰蒙蒙的珠子,然后此珠速度越来越快,不见其形时只听闻清脆之声乍响,此珠缓缓静止,一株幼小青莲凭空而立,无风自动,淡淡青色光晕摇曳。
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回荡,高穹虚妄,天地不仁、万物为畜,苏,醒来,醒来……
秦苏醒来时,却是在床榻之上,天色微微放光,只觉自己神清气爽,以往夫子教导自己的许多困惑,似已解开大半。而秦苏却不知道,眉心最后一抹淡淡金光才完全消失不见。
“你要吓死人啊!”秦苏侧身看见正对着自己盘坐在地上的和尚。
“衲子肉胎凡身,不吓人的。”
“和尚,我叫秦苏,你叫什么?”
“地藏!”和尚认真思索后答道。
“不好听、不好听,而且很奇怪。”秦苏从未见过和尚,着实好奇的很。
“名字罢了,师傅所起,坦然受之。”
“和尚,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秦苏好奇道。
“从须弥山来,游历四方。”
“须弥山?在哪里,我都没有听过。”搜寻脑海中所学,确实未曾听闻这个地名。
“极西之地,苦寒无人,公子没听过很正常。”
“好吧,那你游历四方要干嘛?”
“渡世人!”
“什么意思?怎么渡?渡了几个了?”秦苏并未察觉自己开始变得话多了。
“让世人生死知道真相!不知道怎么渡,一个都没渡过。”地藏点头又摇头道。
“那你这不是自说自话的骗子嘛,哎,我让你渡,随便渡,怎么着先有一个吧,要不然以后你不好骗人啊!”
“我渡不了你!”和尚细细思索片刻后答道。
“你比我爹还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说渡了就渡了!”秦苏气不过,伸出手点了点和尚的脑袋。
“公子,你,哎,你可是给衲子种下了莫大因果。”和尚面色发苦,叹了口气。
“瞎讲,我又没找你,是你找我的,放心,有因果也是好因果。”
“和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娘死了,可是,可是她真的已经死了。”秦苏从贴身怀内掏出一手帕,手帕雪白,上面的字迹血红。
“阿弥陀佛!”地藏面色悲苦,有股化不开的悲伤萦绕。
“和尚,咱们这是在哪啊?”秦苏见他不想接话,换个话题道。
“驿站。”
“哦,那快去吃饭吧,好饿。”秦苏不顾和尚,自顾向外跑。
“啊,龟翁爷爷送的珠子,碎了,全碎了,和尚,是不是你打碎的?”从秦苏身上细细簌簌掉下来许多颗粒。
“嗯?确实,衲子一不小心,就碎了。”和尚有些尴尬,也不曾想秦苏身上有这东西,刚才举动,必定是在过程中碎裂了。
“哎,这可怎么办,要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可这是龟翁爷爷才送给我的,还万般嘱咐让我好好戴着。怎么办,怎么办,有了,如果再见到龟翁爷爷,就说在梁国被偷了。”秦苏在屋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和尚,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秦苏转过身对和尚警告道。
“倘若无人问我,衲子自不会主动言说。”
秦苏这才推开房门,不料正撞见老季,“公子,早!”
“季叔,吃…,早?这是早上?”
“是,卯时下三刻了。”
秦苏心中纳闷,自己应该大约未时昏睡的,想着现在最多酉时,怎么就卯时了。
“季叔,我睡这么久?”
“是的。”季尚却是心中思量,公子瞧着精神许多,灵动许多。
“咱们这是在哪?”秦苏忙问道。
“栎旸!”
“什么?这里距有冀百余里吧,怎么就到这了?”秦苏惊讶道。
“也是才到不久,与禅师相谈甚欢,忘了时间。公子,睡得可好?”
“非常好!”
“可有想通,是否习武修行?”季尚再次笑吟吟问道。
“开什么玩笑,不学、不学!”心中想着季叔莫不是糊涂了,怎么又问自己这个问题。
秦苏说着已经好奇打量起驿站来,驿站并不大,房屋也就比茅草屋强些,院子倒是很大,却仅有十余间房屋,反而后院马厩宽绰许多,想来也是,除了秦国官员怎么会有外使来呢。
此刻院中正有一人在井口处打水,身着青色大褂,背负木剑,手持拂尘,头戴逍遥巾,嗯,长相,又比自己好看。
“季叔,此人是何人?不曾见过这等装扮的秦人啊。”
“看打扮,应该是近几年才冒出来的五斗米道中人,人数甚少,多隐匿深山,鲜有入世。”季尚言语间有些不太确定。
“五斗米道?没听过,不过此乃官家驿站,这人是怎么住进来的?”
季尚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惊诧看了秦苏一眼,“公子,我去问下驿丞。”
季尚说完,径直转身走了。秦苏心道直接询问此人岂不更好,便想着上前打个招呼,不曾想刚走半道,道人蓦地转身。
“公子,面相看着不好啊,可愿让小道细细瞧瞧?”道人一脸严肃,呈思索模样。
“哎,你是谁?怎么在官家驿站里?”
“小道丰道陵,是来捉鬼的。”
秦苏心中立马将此人降到与和尚同等档次,都是脑子不好那类,一个渡人、一个捉鬼,吃饱了撑的闲扯淡。
“鬼长何样?”
“不知,但公子可能知道,是否愿言说与小道?”道人摇头,却是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捉?”
“感应!”
“和尚,和尚,来,出来!”秦苏朝屋内方向高声喝道。
身后地藏和尚现身,秦苏侧身而站,和尚、道人由前后变成了一左一右,秦苏恰巧站在正中。
“呵,和尚,你快渡一下这个人。道士,你感应下这个和尚是不是鬼。”秦苏说罢,便着急去吃饭了,俩莫名奇妙的人。
“公子,再有三十余里就可进入梁境,今天是否继续赶路?”季尚轻声问道。
“季叔,你跟和尚一天走了三天的路,今儿你就好好歇歇吧!”
“对了,那道人何故能住驿站呐?”
“公子,你看。”
说着,老季从袖内掏出一物,却是卷起的布告,摊开来,了然。
告谕,蒙塬乱坟岗鬼气森森,已致多人疯癫甚至死亡,传言鬼怪作祟,如有奇人异士可平,重谢之。
“季叔,真的有鬼吗?”
“公子,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季避而不谈,本就冰冷如铁的脸,更加紧绷。
“好吧。”秦苏止不住走神,回想自己幼年记得总隐约看见模糊的人影虚像,或娇小、或佝偻、或狰狞、或威猛,影影幢幢,却都直勾勾看着自己,眼中贪婪神色一览无余。
起初秦苏吓坏了,指着墙角、屋顶、床榻、井内嚎啕大哭,众人赶来却不解其意,三公子看到的许多人为何我们看不到。
后来也请了巫师驱鬼,也并无效用,二姐提出来换个地方住试试呢,5岁的秦苏便搬出了王宫,不知是换了地方的原因还是祖父留给自己的观想之术有用,此后却没再见到。
心中却耐不住好奇,想着再去问问那道人。
却见和尚正站在院中,说来也怪,秦苏第一次见和尚时,感觉舒服万分,此刻只觉些许亲近却并无原先的感觉了。
“公子,那是你灵慧魄已归。”秦苏并不明白,只当和尚胡说了。
“公子,衲子这便要告辞了。”
“和尚,你见过鬼吗?”
“无,眼中所见皆是生灵。”地藏摇头道。
“那你再多留两日,我们让那道士带我们看看啊?”
“不了,衲子并不好奇。公子,这是送你的。”
“什么?”秦苏看着比手掌略大的布帛。
“一本经文!”
“可是传下来的宝贝吗?”
“非也,衲子自己写的。”
“额,好吧。”秦苏伸出去的手立马停顿在原地。
“希望公子有空读一读,有益无害,尤其对身边人。”地藏肃穆道。
“季先生,保重!”秦苏觉得和尚说这话时,看向的却是自己。
长信君府邸。
“大公子,舒化传信讲三公子遇到一个和尚!”
“和尚?此刻身处何地?”秦牧也是疑惑,哪里冒出的和尚,那不是传说中的存在的教派吗。
“栎旸驿站!”
“什么?为何速度如此之快。是季大人带着秦苏赶路了?”
“不,是那和尚背着三公子走的,舒化并未跟得上季大人与和尚,今早才寻见。”
待黑衣离去,秦牧心道,风云变换果然将近,和尚,和尚!
秦王宫,秦王很是高兴,“龟翁,你看看,季传来的。”
“公子遇禅,久睡,醒,慧多矣。”
“嗯,只是老臣也不懂佛啊,但先王所言,已现端倪,大善。”
“不错,龟翁,你说梁,是不是也该动动筋骨了,第一大国,威风很久了。”
“咳咳,王,此事莫急于一时,三公子已成变数,由他搅动吧。”
“也好,只是,孤却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了,龟翁可有主意?”秦王点点头,又开口问道。
“等!”
“也只能于此了,只是,江湖入局,何意?”秦武见龟翁笑着摇头,也不再思量,心道做好本分事就好。
殿外嘈杂声起,猛然听得高喝,高音亮、中音稳。
“夯货,你出来,我三弟呢,他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这丫头,生怕其他人听不见吧,戏多了、戏过了,龟翁,别走,你个老不死的,你不能剩孤自己在这啊,龟翁……”
“这老不死的,哎……,孤这,可真丢死个人了。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秦王仰卧阶梯上,双脚抖动打着拍子,哼着小曲,不见丝毫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