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泽南一日船程的大泽中有岛,岛无名。
岛屿占地颇大,因万千年来的水流冲刷,岛屿三面如刀劈斧砍,形成离水面数十丈高的悬崖,浪拍崖石,如雷阵阵,发出隆隆巨响,昼夜不息。岛屿面向泽南方向的一面,因背风,地势相对平坦,且有一斜向沙滩延伸入湖。整个岛屿就像一个巨大的簸箕,横亘在汪洋之中。因地貌特殊,北向来的大风为悬崖所挡,为岛屿上动植物的繁衍提供了相对宽松的生长环境,远远望去,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初看倒也是个安静祥和的所在。这处岛屿便是翎羽部人的定居地了。
风铃在梦醒的带领下,到达翎羽部前的渡口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而此时,梦醒已经双臂肿大,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所有氏族部落一样,暮归时分是翎羽部族人们最欢心惬意的时候。水鸟翱翔的渡口,一字排开了十余艘体量宽大的木船,忙碌了一整天的渔人正一人挑着一个满载鱼虾的担子,排成排,朝岛上走去。大抵上是收获颇丰,他们一边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着,一边喊起了渔歌号子。天真浪漫的孩童跟在他们身后跑着,有人吹响了竹笛和哨子,与渔歌相和,很是热闹。
“主母大人,请您稍后,待我通禀。”梦醒将船靠在岸边,躬身说道。
“无妨,我还是第一次到此,你就陪我看看吧。”
“这如何使得……”按照梦醒的想法,翎羽部在此岛生根发芽数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异能者上岛,怎么也要隆重相待的。
风铃却兀自下了船,立在木板搭建的宽阔渡口展目远望,然后稳步向岛上走去。
此岛的贫瘠也是显而易见的,可用耕地少,石头多,于是岩石的缝隙里也被利用起来,刨去杂草与灌木种上了苎麻。来往的孩童与妇孺等等,也大多穿着麻布与鱼皮混搭缝制的衣裳。遥遥远眺,杏花点点,牛马等牲畜安然游荡,鸡犬相闻。从泽南远涉至此生根发芽的氏族人,将泽南的房屋建筑形制也带到了这里,因岛上过于潮湿,且风大,所以并无地坑之类的住所,一应建筑全为吊脚楼,且以石砌墙体为主,错落在岩石与林木之中,零零总总,数十间有余。
到了半山腰,风铃看到了一处闲置的港湾,里面只泊着一艘楼船,大概是很久未启用此船了,船体倾斜,就那么搁浅在沙地上。曾经在泽南众人口口相传的关于楼船的花月之事,已经有整整十八年未现其踪迹了。发生在泽南的那场弥天之祸告诉了翎羽部人一件事,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乐土,孤悬大泽之中,也就意味着离开了是非,未尝不是幸事。
风铃的打扮和不同于常人的样子,终究还是引起了部族人的注意,起初是两个流着鼻涕的小家伙好奇的打量她,随后消息如潮水般传播开去,再往前,翎羽部族人黑压压跪在道路两侧,恭迎第一位涉足此岛的异能者。很快,一名身材高大、穿着麻布短打、年龄约二十四五岁的妇人排众而出,她看了风铃一眼,惊喜交加,一边躬身下拜一边说道:“贱妇梦回,拜见主母大人……”
风铃一抬手,阻止了梦回,笑道:“你我姐妹相称即可,不必行此大礼。”
“贱妇一凡俗妇人,岂敢与主母大人比肩,主母大人能亲临此流放之地,我部上下感激涕零。”梦回执意以晚辈之礼下拜,起身后又道:“这十余年来,我部仰仗主母大人垂怜,有了长足发展,部族上下无不感念主母大人大恩,还请允许我吩咐族人大摆宴席,为主母大人接风洗尘。”
“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到贵部,实为真嬷嬷而来,你让族人们都各自安歇去吧。”
“这……”梦回见风铃坚持,也就不再勉强,屏退众人,有她亲自指引风铃前行。
“真嬷嬷身体如何了?”风铃问。
“哎,怕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本来一直病恹恹的,昨儿突然精神大好,还说胡话,说什么她阿哥会来看她,让服侍她的丫头给好好梳洗了一番……”梦回叹息道,大抵是觉得真嬷嬷病入膏肓,已经回光返照了。
但此言风铃听在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感受,震惊之余是无限的感慨。
两人一路急行,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院子极其简单,周围为低矮的竹栅栏,总共六间房的吊脚楼,院内种着一株杏树,白色的杏花正开得灿烂。两人的造访打破了宁静,楼上传来犬吠声,声音低沉且孱弱,如奶狗的无能狂怒。
“真嬷嬷,您看谁来了?”梦回引着风铃上楼,还未及楼梯口就高兴的呼唤起来。
“我知道的……姐姐来访,恕我不能远迎……”楼上传来一个病倦的声音。
“妹妹,昔年你与我说,我那弟弟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我还不信,你盼了十八年,没想到真盼到了。”风铃眼睛含泪,正欲往楼梯上走。也就在这时,略显阴沉的云天之上蓦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头翼展达六七丈之长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翎羽部海岛上空,围着岛屿盘旋。此等巨兽现身,其威势石破天惊,一众氏族人哪见过这场面,吓得齐齐躲进了屋内,只惶惑的从窗户缝里查探。
“是他来了么……”楼上之人似乎亦正站在窗口,仰天而望。
“嬷嬷,你怎么起来了?”梦回急道,“蹬蹬”跨上楼梯而去。
“是,我去带他来见你。”风铃依然站在原地。她对于高州这样的高阶修士,打心里佩服,似乎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佩服中还带着某种庆幸,幸亏他不像那个赵紫,否则整个泽南都将匍匐他脚下。
“姐姐,别带他来,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风铃讶然,“你不是在等他吗?”
“那不一样……我在走之前,能远远的看一看他,就心满意足了……”老朽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一阵停一阵,伴随着发自肺部的剧烈咳嗽。
终于,来自身体的不适暂缓,楼上又传来苍老的话音:“我想……让他只记住我年轻时的样子,好吗……姐姐,这是妹妹临终前的一点私心……”
听闻此言,风琳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木制薄页来,赫然是昨晚风池用火籽画的图画,画中人明眸善睐,顾盼有致,洋溢着无限的青春活力。这画本是被风池画在低案上的,被风铃以术法揭了下来。
是的,风池即便丧失了记忆,可昨晚心绪不宁时信手所作的图画,依然是梦真年轻时的模样。
天地冥冥,真有心神相系的默契么?
“好,我带他来,在房子周围走一走,你仔细看看他,你如果想见他,就着人跟我说一声。”风琳抹去脸颊的泪水,朝渐渐降低高度的飞虎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