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满面吃痛,一手扶着被攥痛的发根,一手正隔着寝衣,胡乱抓住男人的小臂。
晨间正是多男人绮思的时候,青筋隐隐浮现在寝衣下。
谢云章略显僵硬地移开眼。
随后才默默将手臂抽回,说:“噩梦惊扰罢了。”
闻蝉揉着头皮坐起来,“什么梦?”
谢云章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刨根问底起来。
“行船落水,身侧飘来一块浮木,故而紧紧攥住了。”
他假装望了眼天色,一副似要来不及的模样。
想翻身下床,却发觉自己睡在里侧,外侧被她“堵”住了。
“落水……”她不但不相让,反而凑上来,“可是一巡海官船,大船翻了,你才落入水中?”
谢云章无法,见她毫不避讳衣衫单薄,满目皆是殷切期盼,也只能暂且歇了搪塞的念头。
“是又如何?”
“你想起来了!”她几乎要扑上来,“你的离魂症正是因巡海的官船倾覆,后脑撞到礁石,如今才会发作的。”
谢云章大致听人说过,但或许是自己从前并未说得太清楚,旁人转述亦是语焉不详,都没有眼前人说的清楚。
且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得不继续遮掩昨晚同床生出的绮思。
“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
这之中又有太多弯弯绕绕,他布局缜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闻蝉问过慕苓了,说是不宜刺激,将过去的事强加给他。
太过勉强,他不相信,恐怕会彻底想不起来。
“我也是听说的。”
她才发现男人是要下床,身子轻巧一翻,罗袜裹着的一双秀足率先落地。
待谢云章下去,她已立在穿衣镜前,侍奉他穿戴朝服。
低眉垂目不声不响的模样,引他不住回味方才,她说“你想起来了!”时,眼里绽出的光亮。
乌纱帽递到手中,眼看他就要出门去了。
谢云章还是回身问了句:“可知那官船为何会翻?”
家中人都说是海匪作乱,他似是想从这个女人口中听见些不一样的。
可她眼波流转,唇瓣张合,却也只说:“是遇上了海匪。”
她有所隐瞒。
谢云章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惜眼下,并非细细审她的好时候。
闻蝉送他出门,望一眼天色,去给老太太请安还早。
便对青萝道:“去把映红叫来。”
映红和浅黛被她指作了贴身丫鬟,夜里能一左一右歇在主屋两间耳房中。
很快,那少女便低头进屋来,直接跪倒在闻蝉面前磕头。
“少夫人!”
她自知做的错事不少,往外说过这少夫人闲话,昨日想接机亲近三爷,又被她撞个正着。
三爷刚走就把自己叫进来,摆明了要跟自己算账啊!
闻蝉随意裹了件衣裳在寝衣外,发髻未梳,乌发披散在身后,也不理地上跪着的人,接过青萝递来的浓茶,顾自开始漱口。
可她越是不说话,映红便越是害怕,撑地的两条手臂都要抖起来。
悄悄抬眼观察,却正好对上她眼光睨下来。
吓得她猛一哆嗦!
赶忙又把头伏下去。
“行这大礼作甚?我又没叫你跪。”
少夫人声音真好听,柔柔的,像是春风拂面。
映红刚松一口气,身子还没全打直呢。
冷不丁又听她问:“你想跟三爷?”
分明还是那样肉丸子的嗓音,这话却如道惊雷在映红头顶炸开,她心思浅,行事莽撞,却也没那么傻。
手脚并用往前爬去,就差抱住闻蝉小腿,“少夫人,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有这种心思的……”
身侧青萝瞥她一眼,又得了闻蝉眼神示意,端着漱盂出了门去,顺手又把门带上了。
屋内只剩两个人,映红却愈发觉得可怖,眼睛眨个不停。
忽然,下颌被一只白皙素手捏起,她对上少夫人细腻如瓷的面颊。
“是个好模样。”她吐气时带着清幽的茶香,那双潋滟的瞳孔中,几乎能映出自己的面容。
“可惜三爷不懂怜香惜玉,叫我把你撵出去。”
映红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又被少夫人轻轻“丢”到一旁。
“放了你身契回家,如何?”
进屋后一张一弛,弄得映红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在这时候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少夫人不要,不要撵我出去……”她慌忙抱紧闻蝉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爹是要把我卖进窑子的,好在国公府肯要我,她们出十两,我才能进国公府……”
“我再也不勾引三爷了!往后我给少夫人当牛做马,少夫人别赶我走……”
闻蝉静静听着。
故意摆谱吓她,可在听到“十两”时,还是难免动容。
记得十三年前,自己卖进国公府,亦是卖了十两。
可这丫头应当仅仅是仗着美貌,心思这样浅。
闻蝉动了动腿,没甩开,反被她抱得更紧。
“难怪三爷要撵你出去,原是你行事不端,勾引了三爷。”
映红忙求饶:“奴婢真的不敢了……”
却听少夫人说:“你可真没用,生得这好模样,却连个男人都勾不动。”
映红的眼泪一顿。
她怎么觉得,少夫人在嘲讽,在看不起自己呢?
“奴婢有用的!奴婢会做吃食,各色糕点都会!奴婢不是没用的人呜呜……”
“那往后,你只管贴身侍奉我,别再去烦三爷,可愿意?”
映红本就是太想留在国公府,常听人夸自己美貌,若做个通房侍妾必能飞上枝头,这才起了勾搭三爷的念头。
可三爷好凶好吓人啊,还是少夫人温柔好说话些。
“奴婢愿意侍奉少夫人,请少夫人尽情差遣!”
闻蝉便道:“去把我早膳做了吧。”
“是!”
她麻利爬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外跑。
青萝见状,这才进门来伺候闻蝉更衣。
“娘子真是心善,这样都肯留她。”
闻蝉一想到待会儿要去见老太太,脑门便胀胀的,随口解释:“这院里的人都被换了,没一个肯听我的话,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丫头是个心思浅的,什么都写在脸上,近身侍奉不求多聪慧,只求她忠心即可。”
还多亏了谢云章,摆出一副凌厉凶相,当场把人吓哭了。
映红的早膳很快送过来,红豆薏米粥清甜不腻,咸口的饼食油香酥脆,果然是好手艺。
闻蝉赞了她两句,叫她悬着的心落定,便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