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轩的魏嬷嬷,是老太太指派过来的。
闻蝉动身时便特意将她也带上。
行至苍山阁外,今日丫鬟嬷嬷都很客气,直接就将她领进去了。
老太太坐于主位,虽年过七十但精神矍铄,身上衣衫简单利落,头上无首饰,只围了一圈额带,正中祖母绿的翡翠惹眼。
“孙媳问祖母安,祖母请喝茶。”
老太太打眼一瞧,自她归京,还是第一回正经看她。
礼数周全,倒挑不出什么错处。
接过茶饮一口,她开门见山道:“昨日我身上不爽利,便没见你,你同三郎告状了?”
闻蝉低着头,眼波暗暗流转。
当即反应过来,谢云章叫自己来请安,怕是他听说老太太不肯见自己,提前来和老太太通过气了。
她忙道:“孙媳不敢,三郎只叮嘱孙媳不可躲懒,需日日勤勉向祖母问安。告状之事……实乃子虚乌有。”
老太太望向她身后魏嬷嬷。
魏嬷嬷如实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闻蝉的话。
老太太这才面色转佳,“行了,坐下吧。”
比起出身高门的国公夫人,老太太性情更直爽,虽对她不满意,可孙儿都替她出面了,便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
“你前头那些事我也不多说,既进了咱们家的门,便是一家人了。只是有一点,我要问问你。”
“祖母请讲。”
老太太清亮的目光牢牢锁着她,“你无所出,是你不能生,还是有何内情?”
这才是老太太最关心的事。
别管孙儿从前如何迷恋她,如今也忘了个干净;前头嫁过人,如今也已娶进门了。
唯独子嗣,她成婚三年无所出!
原想着若是个不会下蛋的,休了便是;可眼看三郎又被她俘获,跑到自己面前给她求脸面,老太太难免忧心起来。
于闻蝉而言,此事说来复杂。
若叫老太太知晓,那时是自己做主不肯要孩子,难免惹来老人家忌惮厌恶。
故而她起身道:“孙媳身体康健,并无隐疾,祖母尽可请慕姑娘来把脉。”
她才刚进门第二日,老太太深知还没到发作的时候。
她上了年纪,看事更通透,深知不好太过为难孙媳,反与孙儿离心。
最后只提点道:“三郎年纪也不小,你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就这两年,抓抓紧吧……”
闻蝉愁眉苦脸从苍山阁出来。
身边魏嬷嬷出声提醒:“老太太也是用心良苦,少夫人莫要愁眉不展。”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如何为难这个孙媳。
闻蝉只能强打精神。
想到院中有魏嬷嬷盯着,只怕此事也是难敷衍。
谢云章身患离魂症,眼下并没有圆房的念头。
闻蝉瞧着他,也并非从前和自己心意相通之人。
眼下要圆房,她也有些膈应。
正苦恼着,午膳后那群妯娌闻风而动。
得知她终于受了老太太待见,请过安了,这才热络请她过去打叶子牌。
闻蝉会算牌,前两局赢得人脸色都不好了。
赶忙拱手相让,一路输到日落西山,这才被几位少夫人们放过。
于是,又没赶上谢云章回来。
男人两次推门想见到她,结果都是空屋子,今日见她赶回来,面色不是很好看。
“又去了哪里?”
她如实道:“几位嫂嫂相邀,去打牌了。”
见她面色恹恹,谢云章不禁追问:“输还是赢?”
“输了,输了个底朝天。”
“月例若不够用,便找我要。”
闻蝉这才惊觉,原来他以为自己在为输牌不高兴。
可是没有,她是在为老太太催生孩子的事苦恼。
谢云章早已自己换下官袍,只剩墨发利落束于头顶,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眉心下意识隆起。
“今日可去给祖母问安了?”
“去了,去了。”闻蝉忙道,“祖母待我亲和,还赏了个翡翠镯子。”
那是为什么不高兴?谢云章没问出口。
偏偏她不说,自己又猜不到,真真引人恼火。
寻了个借口把她支出门去,男人唤了魏嬷嬷进门。
魏嬷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太太上了年纪,无非是提点少夫人早些为三爷开枝散叶。”
谢云章听到那四个字,脊背倏然一僵。
开枝散叶,倒是句吉利话。
只是背后需他做的事,便不好为他人道了。
说来真是稀奇,成婚前遭她百般嫌弃的女人,不过两日,竟也并不排斥,同她“开枝散叶”了。
闻蝉并不知魏嬷嬷已全说了,夜里照旧裹上床外侧那床被褥。
耳边却忽然听男人问:“今日祖母究竟说了什么?”
床头还燃着一支幽微残烛,红纱掩映下,艳光浮动。
闻蝉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老太太她……”
“说实话。”
今早问她自己受伤的事,就看出她没说实话。
闻蝉只得跪坐起来,认真道:“老人家的心愿无非那几样,愿子孙身体康健,家中人丁兴旺。”
谢云章发现,她倒是个会说话的。
虽说了实话,却不引人往深处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也不戳破,观赏她略显局促的神情,指尖无意识攥着寝衣,倒觉得有趣得紧。
比她疏离冷淡的模样有趣多了。
闻蝉只觉他这话问得莫名,好像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心头那几分不安更甚。
她干脆躺回被褥中,背对着他讲:“公子既忘了先前的事,想必娶我也多有委屈,不必急于一时。”
谢云章竟分辨不出来,她这是拒绝,还是欲拒还迎。
留给他的后脑乌发浓密,叫他想起一缕缕青丝缠于指骨,顺滑柔腻,很是旖旎缱绻。
他几乎是不受控地朝前倾去,任凭熟悉的馨香钻入鼻间。
追问她:“那祖母问起来,你如何交待?”
“我……啊……”
闻蝉不知他何时靠得这样近,翻身过去,鼻尖直接撞到了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