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春风吹起，洛知微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抱紧了怀中的手炉。
苏常在的衣袖被风轻轻吹起，缓声道：“俪妃娘娘想问什么，直说便是，嫔妾欠娘娘一个人情，自然要还。”
洛知微听不出苏常在语气中的情绪，眉心一凛，微微侧目，“本宫想问苏常在，从前之事。”
“从前？”苏常在不解地看向洛知微，“多久之前？”
“庄敬贵妃薨逝前后之事，苏姐姐知道多少？”
一丝惊讶从苏常在的眸中划过，不知是惊讶于洛知微的直接，还是惊讶于洛知微的问的问题关于庄敬贵妃。
怔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莫说是嫔妾，就是懿纯皇后入府时，都不曾见过庄敬贵妃，嫔妾就更无从得知了。”
庄敬贵妃薨后，顾桓祁为了稳固前朝地位，与懿纯皇后成亲，之后贤妃入府，而后才是做侍妾的苏常在，最后，是宁氏，也就是当初的如嫔。
苏常在对庄敬贵妃之事不知也是自然。
想到这儿，洛知微又道：“那乾熹太后呢？”
苏常在的眉头拧了拧，向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院子里风大，俪妃娘娘才刚出月子，不如请娘娘移步寝殿，咱们喝着茶，慢慢聊。”
洛知微闻言，先是一愣，朝方才苏常在看的方向看去，唇角轻轻扬起，“好。”
于是捧着手炉，进了寝殿。
寝殿里被撤去了好些东西，花瓶杯盏一应皆被换了去，“这寝殿里这般冷，没人给苏常在送炭火吗？”
纸鸢端着两盏茶入内，低声道：“回俪妃娘娘的话，皇上有令，按照答应分例给常在，上个月送来的炭火早就用完了，这个月才月初呢，这个月的炭火还未送来。”
说完，纸鸢将汤婆子换了热水，送进了苏常在的怀中，又拿来了两个鹅羽软垫给洛知微垫在身后。
洛知微尝了一口无味的茶水，淡淡道：“你受苦了。”
苏常在浅笑一声，“比起做人手里的刀，这无拘无束的日子，哪里会苦呢。”
稍稍进了一口茶水，苏常在接着道：“隔墙有耳，嫔妾方才担心宫门外若是有人，便不好了。”
“本宫明白。”洛知微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平静道。
又喝了一口茶水，苏常在将茶盏放在一旁，双手抱着怀中的汤婆子，将思绪拉得老远，“嫔妾入王府不久，宁氏便入府了，之后，乾熹太后崩逝，而后先皇驾崩，这些，俪妃娘娘都知道吧？”
洛知微颔首，并未打断。
苏常在继续道：“嫔妾所知的，也都是为懿纯皇后办事时，从懿纯皇后口中听说的。”
见洛知微正看着自己，苏常在抿了抿嘴唇，继续道：“乾熹太后崩逝，丧仪连办了七天七夜，先皇悲痛欲绝， 几度陷入昏迷，皇上与诚王白日里要参加太后丧仪，夜里还要去先皇床榻边侍疾。
那段时间，夜里回了王府，懿纯皇后曾同嫔妾说起，或许先皇也要去了，但先皇自幼便偏爱诚王，懿纯皇后自然也为自己夫君的前程担忧。”
说着，苏常在抬眸，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皇位与天下就在眼前，只要自己的夫君迈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自己便能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所以那段时间，吴大将军常去王府。”苏常在补充了一句。
洛知微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吴家，果然与吴家有关。
顾桓祁为兄长，且已成家，妻子又是将门嫡女。
反观顾桓祎，孤家寡人一个又刚失去了母亲，若要夺嫡，自然是处在弱势的那个。
苏常在咬了咬下唇，犹豫许久，食指指腹不停在汤婆子上画着圈，时而抬眸，飞快地觑了一眼洛知微的神色，“燕正然公公，俪妃娘娘可认识？”
洛知微回忆着这个名字，喃喃地重复了两遍，“燕公公？燕公公...”
从前有人去诚王府中传旨，洛知微远远地偷偷看过，是一个上了年纪佝偻着背的老公公。
可洛知微总不能说，自己在诚王府见到的那个或许是燕公公吧。
只能摇摇头道：“本宫自幼长在乡下，安庆三年冬日里才被接回了京都，不曾认识，也未曾听闻。”
苏常在似乎暗暗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轻轻颔首，“这个燕公公，在先皇的身边伺候，可是没人知道...”
话头一顿，苏常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是吴将军的人。”
“什么？”洛知微眯了眯眼睛，“先皇身边的总管太监，是吴家的人？”
“是，”苏常在答道：“两人算是识于微时，在燕公公还是个小太监时，为了一块儿葱油饼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时，是吴将军救了他。”
洛知微将腰间的玉坠握在手心，自言自语道：“救命之恩呐。”
“是。”
洛知微回过神来，“那他如今在何处？本宫为何若入宫这么久都不曾见过他？”
“他已经不在了。”苏常在看着洛知微的眼睛，声音淡淡，却在洛知微的脑海中回荡许久。
“不在了？”洛知微怔了许久，墨眸几转，“是...殉主了？”
苏常在重重点头，“在皇上登基后的一个月，燕公公殉了主。”
“如何知道是殉主？”洛知微急忙问道。
苏常在抬眸看着洛知微，眸色复杂，似乎知道洛知微想问什么，“他的尸身边，放着遗书。”
洛知微深吸一口气，将原本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燕公公从前不曾写过何字据，所以字迹之事，无从查验，”苏常在接着道：“皇上知此事后，感念其忠心，下旨将其厚葬。”
若洛知微追问那遗书之事，便是僭越了。
而苏常在看懂了洛知微的疑问，不等洛知微说出口，先解释了其中缘由。
“多谢。”洛知微轻声道。
苏常在这才垂下眸子，长舒了一口气。
洛知微不便再多问了，实在是有些话，不好直白地说出口，思量片刻功夫站起身来，“叙话这么久，本宫也该回去看看景熙了。”
苏常在跟着站起身，看着洛知微要走，并未有出门相送的意思，而是开口道：“乾熹太后病得奇怪，可先皇不是，更像是因乾熹太后离世而伤心过度，日夜虚耗所致，一日一日熬坏了身子。”
洛知微回眸，看向身后的苏常在，“你为何...愿意将这些告诉本宫？”
苏常在笑了，却并未抬眼看向洛知微，笑容里满是释然，“嫔妾说过，自己欠了俪妃娘娘一个人情，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知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后这个素色衣衫的女子，又道了一句：“多谢你。”
说完，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