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呀,小民参见宪台大人,给宪台大人请安。”
雨村哈哈大笑,伸手将冷子兴搀起:
“故友相见,何必如此多礼?兄台一向可好?”
冷子兴坚持给贾雨村叩头行了礼数,方才假借着雨村虚扶的力道起身,口中连忙道:
“虽蒙宪台大人抬举,认小民为一故友,然国法在上,岂可废礼?”
两人早年在扬州相见之时,一为夺职去位的罪官,一为借势经营的商贾,尚可称兄道弟两句,而今地位却已是天壤之别。
贾雨村不过是一句话,冷子兴便赶忙来见,早早包下房间,置办酒菜恭候着,雨村扫了一眼,摇头笑道:
“不过是蒙圣上隆恩,赏了个右俭都御史的官位,哪里就敢称什么台宪,若叫魏大人知晓,岂能饶我?子兴兄不可误我。”
冷子兴便连连告罪,复又笑道:
“虽是如此,然大人年未及五旬,魏大人却已是告老在即,倘再过几年,大人任一都宪之职,自是水到渠成,来日入阁为相,亦是常理,草民不过是早称呼几年罢了,也不能算错。”
贾雨村便哈哈笑着,伸手指指“油嘴滑舌”的冷子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冷子兴入座,冷子兴尚还要叫些歌女助兴,却被贾雨村所阻。
他如今一心记挂着来年京察一事,轻易不肯再落入口舌,冷子兴见此,只得作罢,自己殷勤着奉了几杯酒,方才听得贾雨村问道:
“子兴兄在京中扎根已久,又向有贾府里头的关系,不知可有何事可以教我?”
冷子兴走南闯北,早练成了人精,既听得贾雨村口中带着贾府二字,便已知雨村所问何事,眼珠子转转,略作思量。
他因岳家正在贾家二房王夫人跟前做陪房管事,对贾府里的事向来知之甚深,又早听闻贾雨村与贾家联了宗,然此时察言观色,却并不见贾雨村提及贾府之时,有半点亲近之色,不由得心里一跳。
然见雨村正在等他回话,终究也不敢耽搁,忖度着回道:
“京师人丁阜盛,事多繁杂,数不胜数,然若只是贾府,便不免提及元妃娘娘一事,大人该是早知此事?”
雨村抚须笑道:
“我进京太迟,虽闻此喜信,尚不知内情,想着子兴兄正与贾府相交甚厚,故而相问,子兴兄勿要瞒我才是。”
冷子兴连忙道:
“岂敢岂敢,既是大人垂询,草民自该据实相告,敢有一言相欺?那元妃娘娘正是政老爷所出嫡女,入宫已有十年,自小便被老太君送入宫中教养,多年不见回返。
本是都以为再无前程,岂料到底是公府贵家所出,一朝登鸾显贵,想来也是先祖福泽隆厚,至于说什么内情,倒也不曾听闻。
只前日里进府里去见我丈人,远远的倒听见赦老爷又在骂人,打听两句,据说正是为这省亲别墅一事。”
雨村忙惊奇道:
“那省亲别墅,图样我也瞧过,真是尽善尽美,却不知那赦大老爷有何不满?”
冷子兴面上也划过一抹笑意道:
“不敢瞒大人,大人岂不知这荣国府里,大房二房向来不合,老太君又多有偏袒。
此番建那省亲别墅,为省些银子,竟将赦大老爷所在别院给拆了大半,一应物料砖石,林木奇花,悉都填了进去。
元妃娘娘乃是二房所出,虽未分家,然大房遭此算计,岂肯善罢甘休?隔不上三五日便得闹上一回。
况且近日里又听闻禁军里有几个军头犯了军法,直接给砍了脑袋,听说当中便又与赦大老爷有来往的,可不又得气上一回?”
贾雨村争权夺利,攀附迎合是一把好手,然不在其位,对这军中之事便也不大敏感,对那几个掉了脑袋的粗鄙军头并不往心里去,反倒奇怪道:
“焉能如此行事?莫非那省亲别墅果真耗资甚巨,以公府之富裕,也不能支应?”
冷子兴面色稍有为难,但见贾雨村目光灼灼,还是低头道:
“大人不知,那省亲别墅固然是尽善尽美,可其中损耗,岂是儿戏?草民听丈人提过一嘴,那山子野原说是要有三四十万两,方才堪为敷用。
但贾家公中渐渐枯竭,连十万两也拿不出来了,可偏偏这事又不能轻简,毕竟也非贾家一家之事,若来日被吴家周家给比了下去,岂不害的元妃娘娘在宫里也没了体面?
故而真是绞尽脑汁,不单单拆了东跨院,甚至还寻了东府里那位靖远伯爷搭手,这才省了不少银子,方能破土动工。”
贾雨村眼睛一亮:
“前日往西府里去拜会,便已听存周兄提及,东府于此事上大有功劳,不知究竟如何?”
冷子兴笑道:
“还能如何?既要造那园子,又何来的土地给他?不过是借了东府里原先的园子来使罢了?
若不如此,如今京师里的地价,以吴家掌着市舶司之富裕,也只得到城外去买地,西府里如何支应的起?”
贾雨村这才明了,不免点点头道:
“若这般说,我也曾听闻东府里有一座大园子,倒难为靖远伯舍得让出,可果真是好大的情面,若非两府亲如一家,不分彼此,岂能如此行事?”
冷子兴讪讪而笑,抬眼往窗外一看,忽然道:
“可见是老天有眼,咱们不过是在这白话两句,大人您瞧,那可不就是靖远伯爷?”
雨村吃了一惊,连忙抬眼去望,果真是林思衡正自此处路过,看着架势,便要回东府里去。
雨村正欲出言招呼,却见林思衡脚下一顿,便已有两个青年男子向其而来,言语两句,贾雨村在窗户里看的分明,竟见林思衡先向二人行礼,不免大为诧异,忙止了脚步,细细观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