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情义,融情于义,明大义而抛小义,究竟孰对孰错?
站在旁观者,局外人角度,周子隐身为侠义剑客,多次挺身而出,挥剑斩向眼前不平之事,维护世间公平正义。
维护世人心底良知,道德,自然是毫无争议的大义之举,值得人们敬仰。
可要站在他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不仅抛下一对年迈父母,老无所养,一介柔弱妇人,独自养家……
乃至于年幼丧父,无依无靠的那对可怜孩童角度看。
他们会因为几句虚无缥缈的大义之举,便主动忽略掉自己漫长人生,才刚开了个头,便彻底失去父亲陪伴……
忽略掉自己从小到大,亲眼见到的母亲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辛酸苦楚吗?
更何况,这还是建立在有腾论此人出现,并最终成功为周子隐洗刷干净身上冤屈的前提下,若无此前提。
周家人这辈子都得背负着“禽畜”贼寇家属的骂名。
流言猛于虎的道理,自然无需多言。
再者说,所谓的“沉冤昭雪”,纵使周子隐身上的冤屈当真能够被洗刷干净。
过去近十年时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累积起来的,留在他家人,父母,妻子,孩子心底的那层厚重阴影。
当真能像“沉冤昭雪”那般,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了吗?
结果显然不尽人意,悲剧,永远都是悲剧,即便在悲剧最后,给这个悲剧的结局套上一层美好的外壳作收尾。
依旧无法改变,它是悲剧的事实。
衡量悲喜与否的从来都不是故事结尾,而是连结开头与结尾,中间那段无比漫长,煎熬的过程。
更准确来说,是在那段无比漫长过程当中,一个人内心经历的摧残与美好。
摧残多,美好少,那便算悲剧。
摧残少,美好多,那便算喜剧,另外需要注意一点,有资格区分摧残与美好的不应该单单是故事主角一人。
而是知晓这段故事全貌的,每一个有心之人,他们内心感受到的摧残或美好。
摧残就是摧残,美好就是美好,衡量摧残与美好之间那道模糊界限的,不应该是某一个人,某一群人。
这样容易将人的主观意志,强加在客观事实上,从而误导自己。
误导自己,貌似观音土与人中黄相比,也不是那么的难以下咽,唯有依靠世间绝大多数旁观者内心感受。
方能衡量出“爱”与“恨”,“摧残”与“美好”之间那道模糊不清,捉摸不定的界限。
这道界限同样存在于“义”之一字上。
过去二十年里的周子隐或许敢无比肯定,自己内心清楚“小义”与“大义”之间的那道界限,位于何处。
并且他每次抬起手来,拔剑出鞘之时,都能清清楚楚感知到……
那界限,就安安静静矗立在他内心深处,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摇过丝毫,无言,巍峨,无时无刻不在指引着他。
指引他明确何为大义,何为小义?
单从涵盖范围上也很好区分,剑客大义指的便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以此来维护世人心底道理,道德。
帮助他们相信,在这世上,还是有属于他们的公道,属于他们的正义在的。
小义即前面讲到,人与人之间美好情感,可能是与陌生人之间,也可能是与自己身边亲近之人间。
不过放在此处,自然就得偏向于后者了,要不然怎么讲究雨露均沾?
什么好事都让陌生人给占了的话,那么原本用来区分陌生人与亲近之人间的那道界限,岂不彻底颠倒过来?
只可惜,这份坚定,在他降生至世上二十年以后,也终究变得不再坚定。
当初因为某个巧合至极的下午,周子隐替人出头完,正欲离开他家,不料屋外传来撕心裂肺哭喊声。
出于内心好奇,他走近去凑热闹。
发现是一对头发花白,涕泗横流的老叟夫妇跪倒在衙役面前,哀求对方替自己找回失踪孙女。
旁边围满了出来看热闹的闲人,周子隐扭头询问身旁友人。
方才从他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那对老叟夫妇是他邻居,早些年儿子儿媳先后因病去世,只抛下一个年幼女儿留给他们抚养长大。
这才养了三年不到,他们前些日子去早市上买菜,孩子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按理来说,他们都到这把年纪了,该有的防备心应该不会少,他们身体什么状况,他们自己也清楚。
早市上人多眼杂的,以他们年老体衰的那副身子骨,着实陪孩子折腾不起。
奈何孩子哭声实在太过闹心,原本惯例是一个人出去买菜,一个人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的老叟夫妇。
以防万一,这次两个人一起带着孩子出门,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结果那天早市上人太多,老叟夫妇一个忙着跟摊贩讨价还价,一个眼睛被旁边卖杂耍的给吸引走注意力。
据他们所说,他们两个顶多几秒钟时间没照看到。
等那老头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牵住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空无一物以后,小女孩已然从他们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不见。
夫妇俩瞬时慌了神,连忙从卖菜摊贩前扎堆的人群里挤出来,找寻孩子身影。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进程可想而知。
任凭他们二老如何在人堆里找寻女孩身影,哪怕把自己那对浑浊不堪,老泪纵横的眼珠子给瞪破了。
该找不见的,就是找不见。
后来不知道听哪个看热闹的闲人说,让他们赶紧报案去,说不定是一起早有预谋的略卖孩童案。
而非他们内心仅存的那最后几分侥幸念头所想。
只是因为周边人太多,挤来挤去的,不小心把他们孙女给挤散开了。
说不定她此刻就站在早市上哪个地方,哭着闹着等自己过去接她,没事的,再找会儿一定没事的……
像这般不知该称作侥幸,还是称作害怕更为合适的念头。
一直延续到了早市闭市前的最后时刻,延续到原本吵闹不堪,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起变得稀稀朗朗。
远处稚嫩哭声,也伴随着这股愈发明显的空旷之感,萦绕在老叟夫妇耳畔。
夫妇俩最终先后昏了过去。
还得多谢旁边注意到此处动静的几个闲人冲上前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掐手腕的,总算把二人弄醒。
随后又搀扶着二老,共同前往冷灵府衙门外报案。
听衙门差役解释,这并非偶然。
他们那个“走散了”的孙女,十有八九是被人拐走。
连同在她之前失踪,家人前来报案的几十个年龄各有不同,绝大多数都是年幼妇孺的失踪人口,不知去向。
初步推断,城内隐藏着一伙势力庞大,隐藏极深的略卖行当贼寇。
闻言,二老险些没站稳,再度昏过去。
幸亏有好心闲人在旁边时刻搀扶着,安抚二老情绪,这才让他们逐渐缓过劲来。
衙役们对此早有预料,随口甩出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话语过后,便是例行公事,将二老带去填写信息。
写明他们失踪孙女样貌特征,丢失时身上穿着什么衣服,外加姓名……之类。
填写完这些,衙役们便让二老回去等候通知,说他们要是找到了其孙女,会派人去他家里告知的。
不要闲着没事就跑来衙门外妨碍公务,该急的不用他们催。
不该急的,他们催了也没用。
听完友人解释的这些话,周子隐还以为今日衙役上门,是带来好消息给那对老叟夫妇。
却不料身旁友人适时叹了口气。
说那衙役今日上门,不仅不是因为成功寻到他们孙女下落,恰恰相反,他们是来让那对老叟夫妇彻底死心的。
早在前几日,他们就上门来过一趟,手上还拿着两件破烂衣裳。
听说是老叟孙女被拐走时,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意思很明显,他们只在那集市上找到了这两件衣裳。
更准确来说,是找到了这两件破烂衣裳仅存的几块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