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姜莫衡那平静的语气,王崇山越发出离的愤怒了。
吼声如雷道:“好个屁!商量个屁!边军这些年过的还不够苦吗!之前就发八成饷,饷银还专门挑那种成色差的银子发!后来开始发半饷,另外一半用谷物来配!结果给的谷子都特娘的是发霉的!
现在可倒好,连半饷都没了!你们是想让边军阵前哗变吗!你们到底是何居心!边军在前线和妖魔打生打死,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拿命拼,结果你们却连饷银都要欠,我看你们都他妈的是妖魔密谍!!”
姜莫衡闻言,脸色一沉,阴恻恻的说道:“王阁老,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不能乱说,你这是在污蔑同僚!这次的饷银发不下去,是因为户部刚刚收上来的库银离奇失窃,又不是我户部有银子故意卡着不发!
确实是没银子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哪怕现在临时给百姓加派饷银,也根本来不及去收了!只能暂时拖欠!我说不发了吗?我只是说暂时拖欠!后续会补给他们的!朝廷有困难,让边军体谅体谅都不行吗?”
王崇山看起来是真正被激怒了,整个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唾沫星子横飞的朝着姜莫衡喷道:“体谅?朝廷怎么不体谅边军的困难!一有事就从边军这边抽饷,一有事就抽饷!边军早就对此怨声载道了!你户部一定要把边军逼反才肯罢休吗!”
姜莫衡脸色微变道:“王阁老!你说的越来越过分了!我可以理解你的愤怒,但你不应该借着愤怒就对我毫无道理的肆意攻讦!如果今天一定要论个对错,那我也有话说!边军糜烂到了什么样子,难道王阁老你不知道吗?
九大边军,真正能实额募兵的有几个?恐怕一个都没有吧!各层级将领全都趴在底层兵卒的身上吸血,一个个吃空饷吃的丧心病狂!这情况不是我杜撰吧!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能吃空饷吃出七成!只有三成是实际的兵额!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少年了?边军有改过吗!朝廷发给边军的巨额边饷,究竟是发到了边军的手里,还是被边军各层级的将领给逐一贪墨了?你王阁老今儿当着陛下的面对我横加指责,又真的只是在为兵卒们要饷吗?”
王崇山的眼睛直接红了,闷声如雷道:“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我是在给那些喝兵血的混蛋要银子?!”
姜莫衡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吗?户部划拨给边军的银子,真正能发到底层兵卒手里的能有四成吗?你王崇山装什么糊涂!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王崇山咬牙道:“边军当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可二十年前边军是有希望解决这些问题的!当初是真的有明晃晃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们能狠下心来,未尝不能将边军内部的毒瘤彻底清除个干净!
可为何二十年前的机会却没能抓住?为何二十年前整顿边军的想法功败垂成?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我说你们是妖魔密谍,说错了吗?你们当然不是妖魔密谍,然而你们的所作所为,跟妖魔密谍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吗?!”
这句话过于诛心,以至于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勤政殿内的许多官员便齐齐的变了脸色。
“王将军,你过界了,今天议事的目地,是为了解决户部库银离奇失窃的问题,而不是互相谩骂指责。发泄情绪无助于解决问题,更何况二十年前那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无论你有多少不满积压在心中,都不应该继续提起。”
一个略显清丽的声音忽然从王崇山和姜莫衡所在位置的前上方传来。
原本吵的非常激烈的两人,在听到了这个声音后,立刻各自压制住了心头的火气,共同转身,收声拱手行礼。
能一句话便压住明显上头的大都督王崇山和户部尚书姜莫衡,勤政殿内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这个人当然不是内阁首辅张太玄,而是大周新君,刚刚登基还不足一年的圣神皇帝,吴璃。
眼下芳龄只有十九岁的圣神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身上穿戴的比较随意,并不隆重。
两名内侍分列于龙椅左右,随时听候差遣。
龙椅下方的玉台则似乎是用一整块巨大天然玉石雕砌而成的,高度约为三尺,表面铺陈着明黄绸缎,以免湿滑。
圣神皇帝不施粉黛,却面如朝霞,眉目如画,冰肌玉骨。
秋瞳剪水,春黛衔山。鼻梁高挺,唇瓣粉红。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拂堤杨柳醉春烟!
“不过王将军虽然有些过了,有一点却也没说错,边军很苦,受限于岁入,这些年已经开始发半饷了。边军的怨言很重,神都不是听不到,而是没有办法。
边军存在的问题暂且不提,户部那些完成入库的银子竟然能离奇失踪,该追究的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但饷银怎么办?难道真像姜尚书所说的那样拖欠吗?”
圣神皇帝凤眼轻扫,接着非常干脆的点名道:“张阁老,你是内阁首辅,你来定个章程吧。边军的银子不能拖,只发半饷,堪称是对边军的极大压榨,若是连半饷都发不下去,那咱们大周的边境防线,怕不是也会岌岌可危。
诸位大人都是为了种族、为了大周,可事关边境防线,还是得有个轻重缓急。朕在这里先明确一个底线,如果户部暂时找不回银子,那除了处理该被处理的人以外,其他各部衙门都要挤出银子来,先凑够需要发放的边饷!”
“啊?陛下!这……这怎么可以!”
“对啊,陛下!我们这些衙门也都很难啊!户部这几年什么时候发放过足额的俸禄?”
“没错!别说俸禄了,刍粟、添支、衣赐这些也从没有实额发过啊!”
“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随着吴璃的要求提出来,勤政殿内直接炸开了锅。
几十位各自跺一跺脚、大周便要颤三颤的大人物们仿佛在农村赶集一般,互相纷乱的表达了不满后,很快又统一起来,齐齐的朝着端坐在龙椅上的吴璃拱手请愿。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场面,吴璃秀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等到勤政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才开口道:“朕已经三思过了,你们既然觉得边军的饷银可以拖欠,那为何从你们的支用里抽出来一部分凑给边军就不行呢?反正只是拖欠而已,等户部找回来银子,再补给你们就是了。
还记得朕不久前刚刚登基时,几位阁老跟朕说,咱们大周目前到了生死存亡的艰难时刻,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国破族亡。这种情况下,一定要相忍为国,切忌不可意气用事。说实话,朕很理解阁老们的想法。
毕竟,在你们眼里,朕确实太年轻了。又是以凰临凤,当然会让你们觉得不踏实。但在朕看来,相忍为国的重点不在于为国,而在于相忍。是双方都要忍耐,不是始终只让其中一方忍耐,所以不该再让边军去忍耐了。”
听着皇帝陛下态度坚决,这个决定明显只是通知他们,并非要跟他们商量,勤政殿里的一众官员们顿时有些面面相觑。
彼此用眼神简单的交流过后,干脆不再多言,而是拱手沉默以对。
殿内瞬间冷却下来的氛围没有让吴璃慌乱。
年轻的女帝忽然不再端坐,而是略显慵懒的侧靠在了龙椅上,开口打破沉默道:“张阁老,你主持内阁,划定各个衙门都需要挤出多少银子,今明两天定好,后天的朝会上直接拨银子发往边境前线。
边军存在的问题,大家心知肚明。可既然当初有机会解决时大家退缩了,那现在就不要再翻旧账。相忍为国,不能光靠说,还要靠做。况且那么大一笔银子,居然在户部库房里离奇失踪,这肯定有问题。
谢副司,你们镇妖使司有派人去户部查探情况吗?普通人根本进不了户部的库房。要么是妖魔所为,要么是监守自盗,光靠神都府,恐怕很难将银子找回来。这件事,你们镇妖使司也得出一份力才行。”
被点了名的谢归尘当即出列,低眉顺目的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户部方面并没有到我镇妖使司来报案。按照流程,我镇妖使司无权在其他衙门未申请协查的前提下,擅自插手其他衙门的任何事务。”
吴璃再次看向了姜莫衡,开口道:“姜尚书,这么大一笔税银失窃,却只同神都府衙报案,是不是不太妥当?”
姜莫衡赶忙解释道:“陛下教训的是,因为臣在失窃的库房内并未感知到有任何的妖气残留,所以一开始不认为这件事情可能会和妖魔有关,便只同神都府衙报了案。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吴璃摆手道:“究竟和妖魔有没有关系,这还不确定呢,你何罪之有?当务之急,是立刻展开调查,找出这笔税银究竟在哪。谢副司,你和闻府尹商量下,看看怎么组织人手,联合调查。事关边境战线的稳定,请诸位一定要重视。”
“臣,领旨。”
闻人晦立刻出列,跟谢归尘一起,同时拱手应声道。
做好这些安排,吴璃忽然叹了口气,看着玉台下方那些所谓的国之柱石,幽幽说道:“朕登基不久,年纪尚浅,以女子之身坐这龙椅,让诸位老大人们心怀疑虑,是很正常的事情,朕都可以理解。
然而不管怎么说,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诸位是时候收收心、跟朕一起相忍为国了。朕没有登基之前,你们有别的想法,朕不怪你们。可朕登基之后,你们若是还有别的想法,那希望你们也别怪朕。”
玉台下不少人听的心中一凛,勤政殿内的气氛也随之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
吴璃仿佛没有感受到这种变化,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今天的朝会就先到这儿吧,户部税银失窃的案子,尽快给朕一个结果,不要让朕等太久。”
话音刚落,当朝御史大夫,九大阁臣之一的‘照骨镜’崔元烈便忽然出列,低头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吴璃有些意外,点头道:“崔爱卿请说。”
崔元烈从袖中抽出了一份奏折,同时恭敬的弯腰鞠躬,双手将奏折平举到了脑袋上方。
接着开口道:“臣弹劾九江王殿下,其从封地前来神都的途中,在九原郡内肆意妄为,以藩王之身,却横加干涉地方政务,对诸多地方官员未经合规堂审便下令捉拿、夺职、甚至处死!
按我大周律法规定,藩王对任何地方官员都无辖制之权!九江王如此无法无天,必须严惩!否则难以对朝廷上下交代!如果随便哪一位藩王都能如此随意滋扰地方,我大周将天下大乱!”
吴璃皱了皱眉,目光越过了崔元烈,看向了所有朝会官员的最后方。
余震就站在那里,从朝会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始终一言不发,仿佛一个和这里全然无关的看客。
结果没料到,眼看着小朝会就要结束了,他却忽然受到了弹劾。
并且还不是一般人的弹劾,而是九位阁臣之一,当朝御史大夫的亲自弹劾!
这规格可着实不低……
面露无奈之色,余震只能从最后方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上前几步,站到了崔元烈的身旁。
根本没看崔元烈,直接朝着吴璃拱手行礼道:“陛下,真正无法无天的不是臣,是那些横行地方的官吏。臣自九江郡出发,前来神都的这一路之上,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其中有几位横行乡里、惹得天怒人怨的官儿,似乎正是出身博陵崔氏,跟崔御史恰好同族。偏偏崔御史似乎没听说他这几位同族的丰功伟绩,反倒是对臣的举动知之甚详。”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崔元烈勃然变色。
正要开口驳斥,却被吴璃出言打断。
“九原郡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做的吧?那个苏清和不也参与了吗?传他上殿,朕当面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