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病房最近的电话,就在医院院长办公室。
韩随境顾不得孩子,十万火急的冲进了院长办公室打电话,当他电话打回特种部队,经过师部与哨岗确认后,他只听到一句话回应:
“宝儿小叔他们确实到部队来啦,但是这个时间去村里找嫂子了,据说嫂子见到他们十分欢喜,留他们一起在杨老头家吃午饭哩。”
“去村里了吗?”韩随境呼吸一窒,瞬间失去了五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心中泛起一股不安……
段司令急的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顾不得胸口的伤势,护着痛正欲出去。
门外走进来一道人影,是韩随境,整个人毫无生气的回到病房。
“怎么样?他们是不是真的去了特种部队?”段司令焦急问道。
听着上司的声音,韩随境这心里隐隐纠成了一团乱麻,嗓音暗沉的说:“司令,我这就带孩子回部队。”
骤然间,段司令也明白过来。
段烟绯这回又帮了‘大忙’,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又把他这个当哥哥的心搅碎。
再一次,他没能替小媳妇挡在前边,为她遮挡风暴。
他不知道韩随境几时离开的,待他神志逐渐恢复过来,却发现小叔坐在病床边,眼眸尽是担忧,他试着挣扎的沙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我来的时候,碰到了随境带着孩子们回部队去了。”段绥礼嗓音平和,听不出任何语气。
段司令轻叹了一口气,竟然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掌轻放在胸口。
这里有一道疤,她缝的。
他眼里闪着泪花,莫名的,一股难以控制的眼泪滚落出来。
“砚直,你想开一点,人活在世上,哪会没有遗憾呢?”二人互相陪伴,彼此一起长大、并成年的亲密关系,哪会感觉不到对方心里的痛楚和难受。
一条干净、略带点香皂味儿的手帕,轻轻地盖在了段砚直脸上。
这世间,熙熙攘攘,芸芸众生,唯有段绥礼最懂大侄子,也最心疼他。
彼时。
从昆市出发之后,韩随境亲自开车,朝着部队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可他没有办法避免,既然避无可避,只得回去直面迎接他的风暴。
“宋瑭,你坐在后面照顾好孩子,注意一下开回昆市的物资车。”驾驶室,眉目如画的男人那张干净英俊的脸紧紧绷起,一瞬不瞬地注视前方路况,好似即将去打一场硬仗。
“哦,领导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注意。”
宋瑭跟在领导身边这几年,鲜少见到他像此刻这样,他的周身环绕着一股冰寒气息。
后座上,宝儿和傅季秋歪倒在一块儿,疲倦的直打着哈欠。
“爸爸,早上我说看到了小叔,你为什么不信呢?”压根就没多想的小萌宝,奶声奶气的问他爸。
儿子的声音,瞬间将冷厉的男人拉回现实。
“……”韩随境睨向后视镜的眼神温柔,嗓音温柔如风,“宝儿,困了吧?你和傅季秋睡一会儿,爸爸知道是自己的失误。”
他并不担心夏云舒见到王紫如之后,对她说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只担心孩子妈误会了他。
而此时,宁静的山坳,微风不燥。
杨老太煮了一截肥瘦相间的腊肉,切成片,与尖椒炒在一起,端出来招呼贵客的时候,韩棣行和段烟绯早已吃饱喝足。
“哎呀,你们再添一碗饭,今天我们弄得是一锅土豆饭,真是不好意思……”杨老太满是歉意,没想到家里会来如此贵气的客人,事先也没准备一点好菜。
杨老头还从屋里拿出一瓶没有开封的高粱酒,给韩棣行倒了一杯:“年轻人别客气,喝两口,吃点腊肉,这是头年腊月里我们自己熏的腊肉。”
“叔叔您太客气了,我不喝酒,你们赶紧吃饭。”韩棣行笑容干净,温润的如沐春风。
一盘冒着猪油荤香之气的腊肉端上方桌,段烟绯本来已经吃饱,又从桌上拾起筷子,夹了两片腊肉塞进嘴里,“大叔你们自己吃吧!我吃好啦。”
说着,她推着韩棣行从高板凳上起身。
“我们先回部队,再耽搁时间,可能见不到周紫蛟了。”段烟绯说着便要回部队,还扯了扯韩棣行的衣袖,“夏云舒还没吃好,让她先吃。”
韩棣行瘦削身躯便被段烟绯往外面拉,“嫂子,要不待会儿你吃好了送夏云舒去部队跟我们会合?”
方才吃饭的时候,韩棣行解释说,物资车司机们到了特种部队,卸货后,会在部队吃午饭,稍作休整便又要返回昆市。
所以他们在部队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见一见相见的人,略作参观也跟着回昆市。
就当是到山里游玩了一天。
王紫如也没挽留他们,毕竟住在深山,生活各种不方便,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弄饭招待客人,可家属院的条件极其有限,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呼他们。
“嗯,你们快去找周紫蛟吧,部队纪律很严,训练的时候肯定不让会客。”王紫如挥了挥手,捧着饭碗跟着从高板凳上站起来,走出堂屋去送他们。
杨老头见状,忙放下筷子起身,“紫如你不用担心,我出去送他们到公路上。”
“那也行,前边是密林,怕他们迷路。”
王紫如站在屋檐下,一边扒饭,看着杨老头护送小两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山洼林间小道。
堂屋,杨老太最后才捧着一碗土豆饭上桌吃饭。
她刚坐下,夏云舒也捧着碗起身,从堂屋出来,目光悄悄打量着王紫如姣好的身段。
王紫如不经意间回首,见夏云舒也捧着碗走出堂屋,“你也喜欢坐在外面吃饭呀?”
回头看了看,大门两边都摆着椅子。
“去夹点菜,出来坐这儿吃也可以。”
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王紫如瞥了一眼夏云舒手里捧着的碗,还装着半碗土豆饭,碗里不见任何菜。
微风吹拂的门口,王紫如略微有些愕然的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拘束,难道说这些年寄人篱下,胆量小得连到别人做客还不敢夹菜?
她示意对方坐在屋檐下,大步迈进门槛。
走进堂屋,放下手里碗筷,端起那盘刚出锅,还带着浓郁烟火气的腊肉炒尖椒,和一盘还剩不多的烧茄子。
转身出去,热情的说道:“到了村里老乡家里,桌上有什么就大大方方的吃啊,来,拨点腊肉和烧茄子,跟你说啊,我弄得这个烧茄子可好吃了,我儿子都好喜欢吃这个下饭。”
“宝儿真的喜欢吃烧茄子?”夏云舒抬起眼睛,眸底惊讶显露,眼神温热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
“你…”王紫如柳眉微微竖起,因对方这句话感到有些困惑,“你还知道我儿子叫宝儿?”
眨了眨突然变红的眼睛,夏云舒心中忽然多了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动作机械般的从菜盘子里面拨了一些烧茄子,和腊肉到自己碗里,脸颊也是缓缓垂了下去,在王紫如的不解目光注视中,转身坐在了屋檐下的椅子上。
王紫如站在门口,自我攻略了一遍,应是来的途中,小叔子韩棣行叽叽喳喳跟她说过二哥家庭状况。
如此一想,王紫如转身走进堂屋。
又给自己夹了一些腊肉,压在土豆饭上面,脚步轻盈的迈出门槛,坐在了大门的另一边椅子上。
望着山坳里面开垦出来的土地,以及那些顶着太阳,还在田里播种的几个庄稼汉。
她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前边那些地方原先全是长着荒草,连旁边的斜坡也是荒草,所以我就请了几个村里老乡,帮忙开垦出来,打算种点蔬菜。”
“嗯,再朝前靠近外面的阳面儿,我打算种点药材。只是这个药材树苗还得培植,哎呀,我还得学培植小树苗呀……”嘴里慢悠悠地扒饭,王紫如一边自来熟的与坐在大门另一边椅子上的姑娘用这种方式拉家常。
夏云舒不由地跟着她筷子指过去的方向,望了出去,带着几分茫然和陌生。
不断听着王紫如阐述她的种田计划,渐渐地,她听得这熟悉而又爽朗的嗓音,有些着迷,原来她的声音可以这样好听。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紫如忽然收回远眺的视线。
侧过脸,看着夏云舒手里捧着的碗筷,“你不喜欢吃土豆饭是吗?要不,我去给你煮碗挂面?”
夏云舒迅疾低下眼睫,喉咙微微滚动,蓦地,扭头迎上了她的注视,“宝儿他……,还好吗?”
“啊?宝儿?”王紫如浑身微微一僵,不知初次见面的女子为何如此这般想知道宝儿的事情,半晌后,她试探问道:“你是喜欢小孩,还是以前见过宝儿?”
前世的她,研究过心理学巨着,非常清楚一件事。
面前的陌生姑娘,若不是见过宝儿,那便是见过宝儿的照片。
可他们之前一直生活在苍南乡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与住在上京的大家闺秀有见面的机会,更别提她见过宝儿的照片。
宝儿是在与韩随境这个亲爸相认后,到了昆市才去拍过照片。
唯一送出去的那张有司令与韩随境合影的照片,据说摆在了家属院司令的家中,这是她听宝儿回来叽叽喳喳告诉她的。
难道说,夏云舒去过段司令家属院的家?
“你是不是去过部队家属院?我是说,你是不是去段司令家里玩耍过?”王紫如声音平直的问道。
夏云舒急忙收回目光,说话时,声音很低,气息微弱,仿佛连声带都失去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
“宝儿,他是我的心肝啊……”
只一瞬间,王紫如血液凝固,不敢置信的逐渐睁大眼眸。
“你说什么?宝儿是你什么?”她追问。
夏云舒手里的碗筷搁在膝盖上,周身气息孱弱,“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疯子,说出这种可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