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前一瞬显得稀松平常的拉家常,变得僵凝。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紫如视线上下将瘦到脱相的夏家姑娘扫视了几遍,“你是不是大病了一场?身子如此羸弱不堪。”
夏云舒眼里含着泪,吸了吸酸楚的鼻子,“嗯,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因为你也不属于这具身体,对吗?”
“……”王紫如长长地呼出一抹浊气。
老实说,她被眼前的姑娘这番话惊得四肢颤抖。
好半天,她才逐渐表现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咽了咽汹涌气息,“所以,你今天是特地到部队来见我的,对不对?”
“也可以这么说,”夏云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笑都是那么虚弱,困难,她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孔,“昨天,我见过段司令,他告诉我,可以帮我和韩随境见面。”
“你……很想念韩随境,和宝儿?”
“想。”她声音轻轻的说,嘴角扯出一抹笑花,“但是我看得出来,宝儿可能并不想见到我这张脸,既不漂亮,也没有当妈的温柔样子。”
眼泪簌簌落下。
那种既想见到,却又不敢的胆怯,落在王紫如眼里,刺痛了她。
“只要宝儿好好活着,我不见他,也是可以的。”想到这里,夏云舒抬手用衣袖抹掉眼泪,抬起头,“看到你在这里活的好好的,我心里很高兴。”
即使屋外阳光明媚,王紫如还是眼尖地发现,她在轻轻颤抖,是冷吗?还是深深地恐惧?
那样的语气,她听了很难受。
“可以告诉一些宝儿的事情吗?他,有没有长高一点?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倏地,王紫如明白过来,一向没有做噩梦习惯的孩子,最近夜里却睡不安稳,总会被噩梦惊醒,还说妈妈在叫他。
难道是亲妈的呼唤,闯入了宝儿的梦里?
王紫如心里那句“我这就叫宝儿回来给你见一见”的声音,被强压了下去。
半晌,她声音黯然道:“你现在这副模样,不适合见孩子,至少回家把身子养好,回到夏云舒朝气蓬勃的样子,到那时,即使你长得陌生,宝儿也不会排斥和你相见。”
“真的吗?”夏云舒眼中逐渐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和希冀。
“嗯!我不会骗你。”王紫如早已在第一面的时候,瞧出了她的身子出了严重的状况,按捺到现在才说,是不想让姑娘害怕,“你,还想以夏云舒的面孔继续活下去吗?”
夏云舒虚弱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那好,既然你想活下去,我会帮你。”王紫如内心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一脸镇定自若,“首先,你得发自内心的接纳这具身体,跟夏云舒和解,明白吗?”
夏云舒眼里闪过悲伤的情绪,别过脸,忍住眼泪,“夏家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们的闺女,我还怎么以夏云舒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你说什么?夏家知道你不是夏云舒?!”
王紫如异常震惊,她还以为,这事只有她知晓。
难道说……
一抹浓重的慌乱涌上了心头。
她眯了眯眼,急忙问道:“这件事,你还告诉过夏家人是吗?”
夏云舒轻点头,“所以从年初到现在,这几个月,他们把我关在精神病院,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搞成这个样子。”
“你还真是傻!”
“你骂我?”夏云舒脸上露出委屈,“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夏云舒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瞧不起我?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更别说弹琴写字。”
“不是骂你!”王紫如摆手,无奈地叹道:“这种事你只要说出去,是个人都会觉得你疯了!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到此结束!记住,你,是夏云舒,只是生了一场病,忘记了一些东西很正常。”
夏云舒眼里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又陌生的神情。
顿了顿,她吞咽着唾沫,问道:“别人不会起疑心吗?”
“只要你抵死不认,一个字都不要再往外说,谁敢把你怎样?听说夏家是书香门第,你就当是自己苦难已经熬出了头,用另一种方式重获新生,过新的生活。懂了吗?”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那你呢?”
“我?我有什么问题吗?”王紫如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后抬起眼睛,“你莫不是还想与韩随境重叙旧情?”
夏云舒嘴唇紧抿,咬了咬牙,摇头道:“他已经喜欢上了你这副模样,不会喜欢我的,再说,年初的时候,我见到他,跟他说的那么清楚,他还是不信我的话。”
王紫如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真的替原主的智商感到着急。
“你就告诉我,这件事除了夏家,韩随境知道,还有谁听你说过?”
夏云舒手掌紧紧捏着,“段司令也知道了……,昨天我请他帮忙,让我见一见韩随境,他会不会已经和韩随境见到,说了这事?”
闻言,王紫如娇躯朝着椅背靠了下去。
以段司令那心智,那绝顶聪明的头脑,岂会不信她的话?
难怪昨天他给韩随境打电话,只让他带上宝儿回昆市,却没说让她也跟着一起回城,原来是他是想给韩随境一个惊吓!
司令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夏云舒十分紧张的问:“他们会不会又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不会!”王紫如果断摆手,气场十分镇定,“记住,从现在开始,之前无论谁听过你的疯话,就让他们觉得是你脑子不清醒,胡说八道,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然后回到夏家,回去你自己家,把身子养好,慢慢学着去找回夏云舒所精通的技能……”
夏云舒低垂着脸:“我……”
这姑娘的摇摆不定,内心似乎也在进行剧烈挣扎,对于是否活成别人的样子,她还没十分确定。
王紫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光平静,语气认真:“你还想留在这个世上吗?”
“想。”她声音很轻,犹如一片羽毛划过空气那般轻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要靠着这具身体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改变!当务之急,是改变自己的心意,接纳夏云舒这个身份所有的一切,就像你眼前的我,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真正从内心接纳有一个孩子,一个贫穷的婆家,一个三心二意的丈夫……”
到这时候,王紫如才回过神。
她们聊了这半天,从没听夏云舒提到过翟惜墨,看来那个混账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也对,嫁去翟家五年,既没拿到过男人一分钱,更没获得过男人的关怀。
这种时候还会记挂他才怪。
“你,还想和韩随境见面么?”
“想。”
“那你至少把自己身子养好,以最好的样子来见他。”王紫如眉头却是皱了皱,一股近乎直接般的感受,缓缓扬起脸颊,骤然间强盛的刺眼阳光照射在脸上,使得她眼眸习惯性的微微闭了一下。
心底深处被轻轻刺痛。
“我懂点中医,帮你开几个中药方子,回去之后,你按照我开的药方,连着吃三个月中药,把身子调理好,然后可以再想想,是不是还想见韩随境。”
夏云舒脸上缓缓有了一抹血色,淡然一笑,“我听你的,但是,将来不想这样和韩随境见面了,他也不会喜欢夏云舒这个人。”
半个钟头后。
王紫如把没吃饭,却丝毫也吃不下的半碗饭送回灶屋。
出来时,到院子里面拿了一把锄头,“杨叔,跟你讨要点东西,你这院子旁边长的紫苏和肉桂很茂盛,夏姑娘很喜欢,我挖两颗,让她带回去养着。”
杨老头从堂屋出来,笑眯眯的道:“你多挖几颗给她吧,我们山里这东西多着呢。”
“那也行。”
杨老头走过去,接过锄头,爽快的帮她们挖了两棵紫苏和肉桂树,根上用泥土包裹起来,外面再包一层塑料纸,用麻绳捆住树根。
再用尿素口袋装起来拎着。
送夏云舒从村里出去时,王紫如解释说:“你可能不明白我给你这个树是什么意思,因为你身上阳气太弱。”
“紫苏是阳气旺盛的植物,具有补阳驱邪的作用;肉桂树也是补阳气的植物,渗透力极强。你带回大理养着,配合吃中药,不出三个月,你便会恢复朝气蓬勃的模样。”
夏云舒紧跟在她身后,声音很轻的说了声“谢谢你”。
“别客气!我相信,不出一年时间,你也可以做到跟我一样,自由自在的活在这个世上。”王紫如回头说道。
俩人穿过村里小路,回到了公路上。
没走好大一段路,就到了部队,经过哨岗的时候,王紫如停下来,“我借用一下你们的纸和笔。”
哨兵们全都认得她,见嫂子早上去村里种地,晌午过了才回来。
皆是满脸喜悦,一名哨兵赶忙回到哨岗办公室,从抽屉里面找出一本部队用纸,和一支钢笔。
王紫如便在哨岗坐下,当即给夏云舒把脉。
然后开了三张药方,交给她,叮嘱道:“这上面我标了顺序,你照着这个顺序去抓药,严格吃药,很快你就会恢复健康。”
夏云舒将药方轻轻折起来,揣进衣兜里面,感激的说:“你这个人真好,不像那些人,看我就像见到了鬼一样惊慌。”
“没事,你的心情我理解。”
俩人从哨岗出来,走进部队,两辆物资车早已调头,等候在那里。
夏云舒突然加快脚步,追上了步履生风的女子,很认真的说:“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只要是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毕竟你是宝儿的亲娘。”话虽如此轻松,可王紫如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忙,或许是让她离开韩随境。
但夏云舒脸色有些害羞的说,“等我身体好了,我想嫁给韩庭彰,你帮帮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