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未休的王九却在眼望朝阳,此刻红彤彤的旭日,怕是很快就会令人酷热难耐!东南半壁自今日起,估计不仅仅鸡飞狗跳,还会有很多绅商家破人亡……
尽管大多都罪不致死,但孔贞恒与徐弘基总能找到合适罪名!而王九却没法同情他们——总比将来让清兵屠城要强不少。
王九其实在等!
他想看看两个老货懂不懂事!昨天彻夜谈判,他一直强忍着,绝口没提个黎字!尽管他最首要的条件,就是无条件释放黎相君。
秦淮河一片艳红。
南京城防清晨已解禁,随着一片喧嚣的船来船往,巍峨的金陵城此刻正万丈霞光。出城车驾里有无他的黎相君?难道两个老货这点事都不懂?
王九盯着秦淮河的波光,水面忽然泛起黎相君的幻影——散落的发丝间藏着春药粉末,像极了东阳堡地道里飘落的雪霰。
\"贱女人?\"他握紧栏杆的手暴起青筋。那年辽东的雪也是这样粘在发间,她赤裸的身子像柄匕首,剖开了九边军镇的脓疮...…
“因为我是张居正外孙女!我知道那伙人所有的无耻。我外公是如何被暗害,全家又如何被迫害…”
被算计的恼怒,让他根本不念之前温存:“与我何干!松手!”
“有关!’劲力盖松芳,坚追假齐王;栽种可得法,材成迈汾阳’,这是九边辽东店范冰晶对家族的汇报。所以,北党授意九边培养你…
所以,你才有了满室好书,还有了范朱范紫的服侍提点!但她们的提点怎及我?”
日头渐高。
孔白謤快马而来传信:“家叔果然英明,就知王帅是有情有义的真英雄!王帅请看……”
城门口有人正在净道,却提前先搞成锣鼓喧天!据说,孔贞恒与徐弘基都在今天嫁女?
孔贞恒刚收了个义女叫黎香君,徐弘基是给庶女儿补嫁妆?这排场!净道半天还没见车马露头……
清晨时分,自己好像过了点?给徐弘基的聘礼与孔贞恒的媒人谢礼,竟都是厚厚一本《钱庄笑林广记》,还带着新鲜油墨香。
翻开聘礼书卷,\"倒挂金钟\"指高利贷利滚利、\"玉体横陈\"讽钱庄用妓女揽储...最新一则笑话竟是昨夜场景:\"某将军撕契如撕鲥鱼刺,老国公吞纸似吞刀鱼骨\"。
王九不由想起杨宛画的《魏国公出恭图》,那一头黄灿灿铜钱的国公冠!
现在婚书来了。
《钱庄笑林广记》聘礼书页间,夹着昨夜谈判时撕毁的契约残片。
——徐弘基竟把碎纸裱成婚书插画!凑近细看,《魏国公出恭图》里那顶铜钱冠,分明是徐家钱庄的徽记。
只能说,贵人的涵养真好!
……
“烈日起!你也躲入了树荫。”顾媚信手折枝,狠狠扔进秦淮河:“这血河,总是大鱼吃小鱼游戏!”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烫伤的棉梭印记:\"万历三十九年矿税太监孙隆抵松江,我祖父交不出五百匹棉布抵税,东厂番子用烧红的织梭烙我——那年我七岁。\"
王九这才记起:“万历年间收矿税商税。皇帝要钱,同贵人有瓜葛的人家都动不得!东厂就在松江逼死不少小商绅…”
王九叹息尬笑:“长兴岛渔网技术还不行,暂时捕不了鲸鲨。”
“真要是渔网不好,倒还有办法!”王微两眼通红别脸望向河水:“就怕如这秦淮河,水源脏、水流滞!什么渔网也能烂个大洞。”
她从袖中掏出把紫檀算盘,十三档珠子刻满\"两引课\"等盐政术语:\"当年浙盐案,这把算盘打死了三个师爷。\"
据说,那几个师爷都是给巡抚背锅,而那巡抚的背后是孔贞恒。所以会案发?却又因当年孔徐有过短暂失和!估计是分赃不均。
总之,昨天有望能弄死徐孔?王微绷紧了一天的发条……
王九心中歉然却不得不说:“金融崩、民生乱,或流民四起、赤地千里。”
王微一脸颓丧,令王九心潮起伏!他何尝不想现在就天翻地覆?可沧海桑田岂能是旦夕之功!
该鼓舞还得先鼓舞,别让几个才女误会他是一路货色!眼望钟山,回首大江,熟悉的诗脱口而出……
“钟山风雨起苍黄,
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三人满眼灼灼地赞叹此诗气魄!王九还得无奈解释:“此先贤雄作,王九不过咏此明志…”
“先贤?谁?”杨宛率先发问,王微顾媚却盯着王九笑。
这不是越描越黑么?王九才记起他前世仅是搬砖工,从小不学无术!若非范冰晶、黎相君?
眼灼灼看向城门。
……
顾媚与王微挡到前方高处,杨宛在身边轻声:“一方霸主!痴望城门一个时辰!回去。”
“不到午时,车驾绝不出城。”王微迎面而来:“昨日金陵扬州人心惶惶,挤兑令其无还手之力。想必暗中也有人在蠢蠢欲动。”
“大张旗鼓嫁女,就是昭告天下,他们两家与长兴岛已姻亲!自然做足排场、延时增效。”顾媚眼含愤怒:“你下楼船痴等不说,还安排好仪仗相迎,被彻底利用而不自知。”
“金陵城防解禁!王九只为痴痴等个贱女!此刻怕已风传神州。”
“放肆!范冰晶与她,都是王九最贵的贵人!没她们,我连廷寄邸报都看不懂!”
王九怒眼圆睁!双手紧抓顾媚双肩:“顾媚!相君为长兴岛冤狱三年!随时有性命之忧,而她仅需一篇文章就可享富贵!你…你!你竟骂她贱女…”
顾媚无声滑落的清泪,让王九清醒,手足无措的松开她:“对不起…我误会了…”
“将军不该如此对眉山姐!”杨宛却接过话头:“眉山姐之前的画舫,曾为东林常聚之所,自从到你身边,却从此忠心不二。”
“反观你!北京城尚有一妻两妾,其中孔兰蒂姐姐…去年已为你诞下长子!你竟从无只言片语,都是妾室,际遇如此不同?”
怎有股酸味?王九蓦然惊觉!问题是这又与清白的你们何干?
……
这是王九不愿提起的话题。京城那宅子本就是贵人一贯的手段,送宅送妻妾,送座富贵牢笼。
正妻刘之琳是“礼部”为他挑选,万历御赐成婚。看在已故刘帅的份上,王九在京是捂了她半年,也没真正捂热她的坦诚——受东林党所派。
孔兰蒂姐妹?那更是不堪的荒唐过往。
前年山东剿妖时,前代衍圣公以为有机可乘,突然狗急跳墙围攻王九与数百部众!上万乌合之众,又岂能攻下王九几百人的营寨?
结果攻打一夜,到第二天中午连营壕都没攻过去,“妖匪”却已袭占曲阜城!“妖匪”当然也攻不下王九营寨,但让孔府血流成河不会有问题。
“妖匪”却只抓一些首恶,勒令全城围观,要对衍圣公等历数罪状,千刀万剐!孔兰蒂却突然求到了…正“坚守营寨”的王九军营。
心机女私下很直接:衍圣公该死、孔府该杀!却杀不得。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除非你王九!现在就敢挑战天下文儒士绅。
来来!我们赶紧去演场戏:将军视死如归!率几百孤军勇闯万余妖匪大阵;我们姐妹跟着去广场,以自己替下孔好朗演场“孝女救父”。
结果到广场,成了孝感天地的加戏:卖身救父!当着数万人一个愿卖,一个捏着鼻子买……
孔兰蒂妹妹?王九至今手都没碰过!而孔兰蒂?她说去南京后有办法…救出王九母亲、弟弟,以及黎相君!前提是先怀上。
理由强大:她给父亲当内管家一晃三十!这年头三十岁当外婆……
她倒是怀上后就去了南京。一年多来都是权贵座上宾!去年底在南京产子,今年四月却主动携子去了北京。
王九在西南时,军务紧急之余倒给她去过信:一定携子去长兴岛或西南!你没办法我来安排。
她却给王九回封信:西南大功,夫君必有封爵!封爵必质子,妾身母子为夫君豪……
差点还将王九母亲、弟弟也劝去了北京!王九除了全当没那个儿子,他还能咋办?
革命者也是人!
大明这烂泥塘里有太多的痛苦、羞辱、龌龊,他都必须面对!难道还不准他不愿提起?就如逝去的范冰晶、马媛,与蒙受冤狱的黎相君!他哪有一刻真正或忘?
……
日渐趋中。
烈日炙烤大地,秦淮河边恰似蒸笼,王九却在树下闭目养神。无视任何人劝阻,就一直待在他与南京城相互安全的距离。
新情报主管叶飞不时低调而来。
金陵、扬州的挤兑潮,已渐被按平,手段是兑换、拖延、威胁一条龙;其他如苏杭松也已基本稳定;锦衣卫侦骑四出,江南官绅战战兢兢;我部秘密新调的三千人马,三日后可至金陵……
此刻,王九却只有他的相君。甚至他都已想好:那三个眼高于顶的才女,得让相君去管!徐小妹也由她去妥善安置:长兴岛近三十万人中,可是男多女太少。
而王九可不想哪天又多个女人!今天就已很酸。
日中当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