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祁钰接连对重臣们降下雨露君恩,这让群臣都是生出羡慕之情。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这不就是文臣武将们毕生所追求建功立业的动力吗?
朱祁钰今日所下封赏之臣,本就都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之辈。
这些重臣力主抗战,并且打赢了这一次瓦剌入寇。
无论名望还是功勋,都是有目共睹,群臣也是不敢说三道四。
不过一些心细的臣子也是发现,今日受封之臣,除了都是力斥南迁以外,更是劝进主谋。
群臣明白,这是新君在酬谢他们的从龙之功。
金英,又一次捧着诏书出来。
“朕弟邺王,皇室贵胄、位极人臣。其性恭顺谦让、文武双全。”
“瓦剌入寇,先有巡视边关,后有参赞军务。得此忠贞手足,朕心甚慰。”
“加岁禄千石,赐金银百斤。”
“邺王护卫,公忠体国、于国有功。朕爱其才,特选其佼佼者,以充实国朝所需。”
朱祁锐身为亲王,尊崇已经只是下天子一等。诏书只是对其赏赐,并没有再进一步。
这,本无可厚非。
然而诏书中让邺王府属官外放为官,却是群臣所不容。
还没等到朱祁锐出来谢恩,一个御史言官就出列禀奏。
“陛下,不可!”
“我朝宗室,不同汉晋,异于唐宋。太祖太宗祖制尤在,岂言轻废?”
这个言官的进谏,引来群臣附和。
汉晋之时,宗藩裂土而临民,犹如独立藩国。
此举乃是希望藩王们能够镇守地方,如有叛乱的时候,还可以领兵勤王。
唐宋宗室,被分赐田地,送首都之外的地方自食其力,等同庶民。
如果宗室子弟有才能者,也可以出将入相,为国效力。
明朝以汉晋唐宋为鉴,对前代宗室政策的内容有扬有弃,自成一体。
明朝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
简单来说,老朱家的子子孙孙都由朝廷供养,且不能入朝为官,还不能自谋生路。
朱祁钰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他只是对着进谏的官员一笑。
“太祖与重臣品鉴前朝治乱兴衰,认为宋、元亡国乃是主弱臣强,朝廷得不到宗室藩屏。”
“固而洪武年间,我朝建藩以拱卫中央。彼时,诸王手握重兵,坐镇四方,烜赫一时。”
“太宗之后,诸王典兵之权收归中央,禁止干预地方行政,禁止宗室出城和二王相见,更不准来京问安、科举入仕。”
朱祁钰说完后,原本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却是一脸的冷酷。
“朕,只问群臣以四件事,若是你们能够自圆其说,那朕便收回成命。”
“其一,所谓祖制,从太祖还是太宗?”
“其二,若是天下巨变,宗藩如何报效朝廷?”
“其三,宗室只知享乐,开枝散叶后人数众多,朝廷以何供养?”
“其四,藩王府中人,是不是朕的臣子?”
朱祁钰抛出的四个问题,乃是他和他三弟朱祁锐一起讨论过的。
这四个问题,直指明朝宗藩问题的根源。
首先,听谁的?
朱元璋和朱棣对待藩王的态度截然不同。若从太祖就是封王列土,从太宗则是废除藩王。
太祖太宗之策,相互违背。无论从谁,都是有违祖制!
其次,信任谁?
藩镇割据、起兵造反,多是异姓之人。古往今来,藩王成事就只有朱棣一人。
宗室乃是天子血亲,无论是哪一个后代坐皇位,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家产不给子孙,难不成给外人!
再次,谁来养?
宗室经过繁衍生息后,人口必定膨胀,朝廷将会难以承受。
而且旁枝末节的皇室成员,也难以有生活保障。
如果一旦处理不好,岂不是埋下祸根!
最后,我是谁?
藩王府邸之中,朝廷都是配备得有属官、仆从。这些人除了侍奉以外,还有监视职责。
要是彻底堵死他们晋升之路,便会寒了忠义之心,他们便会彻底依附于藩王,
换做你是这些人,你还认为自己是天子臣属吗!
面对天子四问,那个进谏的言官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其实也不怪这个进谏的言官,他只是一个空谈清流,论到实务,他又哪里又有什么高见?
宗藩制度,是一个困扰封建王朝的千年难题。直到封建的结束,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朱祁钰见到群臣默然,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今日参拜群臣,都是我大明肱股。朕倒想请教,诸公何以教朕?”
看到新君震怒,群臣之中还有人想着冒死劝谏。
不过当他们看到位列前方的重臣们都做起了木头人,他们也是不敢妄动。
重臣们都是人精,他们知朱祁钰重用他的三弟,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少,朱祁钰有些好几个盘算。
加强邺王府参与军政大事力度,可以制衡这一众赫赫权柄的老臣、重臣。
邺王府此番受赏赐者,皆是战场搏杀出来的功绩。
扶持这些武人,就是提升武将地位,进而和权力日重的文臣平衡。
更为重要的一点,新君挟京师攻防的大胜余威来压制群臣,就是为了凸显他的法统和权威。
重臣们不傻,他们刚刚才被朱祁钰封候赏赐,如果这时跳了出来,只怕便会失了圣恩。
重臣们的态度只有一个,不反对、不赞同。他们“狡猾”的用沉默,来回应高坐御台之上的天子。
皇帝坚持,群臣不反对也不赞同,这颇有点“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朱祁钰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群臣的压力。
就如同他们逼他诛杀王振余党。
就如同他们不问他是否愿意,就强行扶持他登上皇位。
不过群臣越是这样,越是激发了朱祁钰的斗志。
他是天子,他不愿意只是做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想了一会,朱祁钰又是心中一喜。
只要群臣不反对,那么就是默认。这样一来,他就已经是初步达成了自己的小目标。
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己,朱祁锐之前一直没有表态,他这是为了避嫌。
在看到自己皇兄的眼神后,朱祁锐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跟着群臣一起静默了。
“臣弟,谢皇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