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大捷!”
一匹马飞快的冲进了山寨,马背上的人用几近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喊叫。
操练场边,依旧光着膀子的王恩祖,正在一块青石上磨刀。
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以及马背上含混不清的喊声,王恩祖提着刀,起身朝道旁走了过去。
“大捷!大捷!”
看到光着膀子的王恩祖出现在道旁,那一头乱蓬蓬的须发,马背上的人远远便认出是谁,赶忙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冲到王恩祖跟前,单膝跪地,嘶哑着声音喊道。
看着跪地之人,王恩祖认出是林宗泽身边的亲随,这才问道:“何来的大捷?你细说与我。”
前天才险胜来犯的官军,眼下千数的俘虏还圈押在一旁,王恩祖不明白他所说的“大捷”从何而来?
“林爷率人拿下了州城,并且俘获自知州以下的所有官员,现在整个新宁州都在我们掌控之下!”亲随的声音虽然嘶哑,但是,根本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啊?”听完长随的话,王恩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因为王恩祖只知道,昨日,林宗泽派人传话,自己率徐子晋、赵立群,以及二百多人的队伍,去追击逃跑的官军。
拢共才二百多人,仅两日时间,怎么突然就把州城给拿下了?
“你是说三哥他们二百多人就攻下了州城?”王恩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赶忙追问道。
“确实如此!”亲随抬头望着王恩祖,然后极为肯定的点着头。
“我赶回来报信时,林爷、徐爷已经在州衙大堂上坐着,赵队长带人,把守住了州城内外各处要害!”为了使王恩祖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亲随又追述道。
“哈哈哈~~~好!好!好!”王恩祖先是在心中重复了几遍亲随的话,然后,放声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
“起来起来~~~三哥他们是怎么攻下的州城?你细细说与我听。”向前两步,王恩祖伸手拉起了亲随,带他朝树荫下走去。
随着马蹄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从队伍后面,匆匆的跑过来两个身影。
定睛细看,许山海不禁皱起了眉头。
原来,两个身影中,打头的是,此刻理应是在山寨中讯问俘虏的吕耀辉。跟在他身后的人,许山海觉得十分面生,只见他一瘸一拐,一只手臂缩在空荡荡的袖管中,明显不正常。
“耀辉,你怎么来了?”看到在自己面前站定的吕耀辉,许山海诧异的问道。
“我听狗毛说,你带人要去铁窑,所以立马赶来了。”赶来的一路上,吕耀辉心急如焚,生怕追不上许山海他们。
现在,终于在他们冲进铁窑之前,追上队伍,吕耀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位是……?”许山海望向吕耀辉的身后。
“哦,他叫梁成,原本是铁窑的窑工,后在窑下被砸坏了手脚,被那窑主赶了出来。”吕耀辉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你带他赶来作甚?”许山海不明白,吕耀辉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人,心急火燎的追上来?
轻轻的扯着许山海的袖管,吕耀辉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虽说铁窑现在基本不设防,可是,窑口还有数百窑工,我担心你们冲进去,窑工不明就里,万一那窑主再煽动一翻,闹不好要吃亏。”
“这个梁成,之前在窑上干过活,前些日子,他找机会混进了铁窑,与窑工中几个说话有分量之人接上了头。”
“我让梁成转告他们,过些时日,窑上如有变故,让窑工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误伤。”梁成自打被窑主赶出来之后,曾经几次三番的来窑口,哀求窑主给予赔偿,所以,能够很顺利的混进铁窑与其他窑工接上头。
以往铁窑戒备森严,换做是一个四肢健全之人,或许还没接近窑口,便被驱赶。可是梁成却能几次三番的进来,那是因为,没有谁会把半边手脚皆残的他,视作威胁。本就已是半残之人,护矿队的那些人,生怕一个失手就会把他打死。
此前,接到梁成的回报,一切安排妥当。可还没等吕耀辉找机会告知许山海,官军进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
大军压境的消息,宛如乌云当头,顿时,山寨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吕耀辉也不例外,一来二去,关于铁窑之事,被他抛在了脑后。
这就是为什么,当他听到许山海带人去铁窑时,他脸色大变暗道不好的原因。
与吴立峰约好的酒不喝了,两人匆匆的赶往镇上。
到了镇上之后,他与吴立峰分开,吕耀辉凭着记忆,去到离镇子不远处梁成的家中。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吕耀辉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座快要塌了的茅屋中,找到了吓得瑟瑟发抖的梁成。
得亏梁成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残疾,他才有幸躲过了几天前官军到处抓人去“囊土填石”,不然,这会儿,吕耀辉根本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听得一番解释,许山海这才明白,吕耀辉为什么会急匆匆的赶来,一身冷汗之余,不禁暗道庆幸。
伸手拍了拍吕耀辉的肩膀,许山海由衷的说道:“幸好耀辉你及时赶到,不然我们还真要要吃大亏!”
“是我的疏忽,没及时跟你说。”听得许山海的夸赞,吕耀辉略感羞愧,在尴尬的笑容中,两个酒窝越发的深。
树荫下,随着亲随嘶哑的声音响起,消失了两天的林宗泽等人的踪迹,慢慢的浮现在王恩祖眼前。
前天,许山海带人突袭官军大营,清理掉了陈茂深的亲兵之后,立刻驱使被官军强征而来的百姓以及民夫,从后方冲乱官军的阵脚。
而留下弹压百姓的百十个官军兵丁,得知大营遇袭,主帅被俘之后,还没等郑伟义他们过来,便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当晚,林宗泽从俘虏口中得知,还有百多名官军逃离了大营,思索一番,便立刻带人追了出去。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人,林宗泽不应该为了百多人的逃兵而大动肝火。
可是,之前在山谷一直被官军压着打,如果不是许山海那支奇兵出现,这场仗官军取胜,已成定局。山谷之战,虽然最终以国兴军取胜而告终,但是林宗泽心中憋着的一股闷气,始终没有宣泄出来。
所以,追击溃逃的官军,便成了林宗泽发泄胸中憋屈的最好方式。
可是,谁料,带人追了一天,连沿途的山林都搜了一遍,林宗泽等人一无所获。
要知道,从溃兵逃离大营,到林宗泽率人追击,中间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并且,一方是丢了兵刃逃命,另一方是漫无目标的追击。两方面的因素叠加,林宗泽他们能追到溃兵,才是怪事。
追了一天一夜,直到天色擦黑,眼看人疲马累的林宗泽,终于下令就地休息。随着放出去的斥候回报,林宗泽才发觉,他们此刻歇息的树林,距离州城已不足五里路。
不知是不是胸中的憋屈一直没有宣泄出来,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想法,在林宗泽心中慢慢成型。
那就是:趁州城防守空虚之际,把队伍伪装成溃败的官军,利用天黑的掩护,分散进驻州城外的营寨。然后找机会冲进城去,一举拿下州城。
当林宗泽把心中的想法对徐子晋、赵立群等人一说,几人顿时傻了眼。
都是行伍出身,听到林宗泽想凭这二百多人,把州城拿下,徐子晋、赵立群纷纷摇头,这个主意,在他们看来,太过于疯狂。
可是,随着林宗泽把各种理由,逐条逐条细说之后,徐子晋、赵立群等人的眼神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望着已经换上了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布甲的队伍,不仔细盘问,谁能分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官军?并且,此时,州城的城门早已关闭,而城外的营寨中,只留有十来个守卫。
只要在不惊动州城内的情况下,把营寨中的守卫解决掉,任谁都不会对营寨中身着官军布甲的人起疑心。待明天天明,城门打开,趁守城官军不备,拿下整个州城不是难事。
再想到,为了这次的围剿,几乎整个新宁州的守备兵力都被陈茂深带上了,而那些人,此刻全部成了被圈押在山谷中的俘虏。
眼下的新宁州,就如同一个在闺房中不设防的少女,只等林宗泽他们轻轻的推开房门。
且不说州城里数不清的钱财,环肥燕瘦的女人,只要偷袭成功,光是凭二百多人巧取一座州城的战绩,便足以令自己的声名传颂天下!这种诱惑,试问有几个男儿能够抗拒?
其实,林宗泽心中还有一个说出口的原因,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他兵行险着。
起事之初,他便与许山海有了明确的分工,那就是行军打仗之事,由他全盘掌控。
可事实上,自己带人准备了两个多月,又是操练队伍,又是建防御工事,但是,在官军的攻势面前,却只守了三天便攻破。
而后,在与官军近战中又颓势尽显,几乎无力抵挡,险些一败涂地。要不是许山海带人驱使民夫,从后方冲垮了官军,自己必败无疑。
这一切让他深受打击,他心中行伍之人的荣誉感和男人的自尊根本无处安放!
正是在这种刺激之下,他才干出了带人追击溃兵的无谓举动,因为他太需要一些战果来挽回失去的面子。所以,眼下他想出奇袭州城,很难说,不是了为了跟自己较劲。
谋划已定,各自心中不同的目标激励着每一个人,接下来的事,便没有了悬念。
第二天的晌午,林宗泽、徐子晋便已胜利者的身份,如愿的坐在了州衙的大堂之上。
“好!”听完林宗泽长随的叙述,王恩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满腔的喜悦、兴奋,驱使着浑身的热血冲上了头颅,面颊上,刺配时留下的疤痕,更是红得发亮,仿佛要渗出血来。
“好啊!”
“好啊!”
心中的喜悦根本无法抑制,王恩祖却不知道该怎样发泄出来,整个人像是一头狂躁的野兽,在树荫下,转着圈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低吼着“好啊!”。
不远处,那些负责看押俘虏的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远远的望着,没一个人敢凑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恩祖的身后传来了江波的声音:“王叔!”
“嗯?小波何事?”王恩祖转身,看到不知何时来到的江波,问道。
“林叔又派了人,要我叔和吕叔即刻赶去州城。”江波答道,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手牵马匹的传令兵。
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江波称呼许山海就一个字“叔”,至于其他人,他则统统在“叔”之前,冠以各人的姓,以示区分。
“你叔带人去铁窑了,妖鬼刚才说与疯子去喝酒,你四处找找。”王恩祖还沉浸在喜悦中,随便应付了江波两句。
“有人方才见吕叔和吴叔,牵了马,往山外去了。”许山海带人去铁窑,江波知道。而吕耀辉,在见到王恩祖之前,江波已经带人到处找了一圈。
“那你去镇上看看,他们是不是去镇上的酒铺了?”方才说是要喝酒,既然两人不在山寨中,王恩祖自然联想到,吕、吴二人去了镇上的酒铺。
说完,王恩祖皱了皱眉,又说道:“你再找一个腿脚快的小子去铁窑,告诉你叔,三哥唤他去州城。”
“好!小波晓得了。”说完,江波转身离开。
应付完了江波,王恩祖继续在树荫下绕圈。
此时,他心中的喜悦已经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
这种像是一种愿望达成后的空虚,又像是某种说不出来的失落,间中还夹杂着几分的悲愤,因为,他想起了他那屈死的浑家。
“来人!”王恩祖突然大喝一声。
不远处,两个守卫立刻跑了过来。
“去把俘虏里那些山贼押来,老子要借他们的人头!”最后几个字,像是一个一个从王恩祖嘴里蹦出来的。
顿时,山谷中,刮起了一阵一阵的风,周围的许多人,似乎隐隐的从风中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