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火堆与火把忽明忽暗,可即便如此,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因为有了梁成,许山海他们不但把窑口的地势、建筑了解得清清楚楚,并且还让他提前潜进窑口,与窑工们接上了头。
所以,当天黑之后,韦阿洪、郑伟义带人冲进铁窑,除了窑口处几个护矿队的人之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吴庆贵被擒获。
他的大儿子吴盛全,不巧对上了楚文勇,两个照面便被楚文勇的八棱铁锤,锤碎了天灵盖。一世凶名的他,瘫倒在地,如野狗一般,抽搐几下,便没了生息。
窑口的几处关键位置,则被郑伟义的人全数掌控。
直到韦阿洪、郑伟义带人冲到铁窑后面,与后面的数十官军交上手,总算遇到了像样一点的抵抗。
六十多个官军,只有二十来人,分散在铁冶厂各处把守,其余的三十多人,卸了布甲、放了兵器,围坐在两堆篝火旁,吃着肉喝着酒,尽情嬉闹。
一百多人对上二十多个官军,即便官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是,苦于太过分散,并且有心算无心,仓促迎战,况且,还有数十个悍不畏死的僮人冲在最前,几乎都是没两个照面便被放倒在地。
半炷香之后,除了抱着脑袋跪在篝火前的那三十多个官军,能站着的人,全部都是许山海的人。
瑟瑟发抖的太监冯敬和与他的几个贴身护卫,也被人从一间木屋中揪了出来。
窑口,此时的许山海,被四个土兵护卫着,站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只见他手中倒提着一把长刀,紧紧的盯着火堆旁攒动的人影。
火堆的光亮,投射在他的脸庞,整个面庞透着冷峻而坚毅的神情。
整个铁窑,在经历了几刻钟的混乱之后,随着火堆的升起,慢慢的趋于平静。
“砰!”的一声,随着木屋的大门被重重的关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吴庆贵和冯敬和,将要面对的便是满脸笑容的吕耀辉。
眼见篝火升起,许山海与郑伟义耳语几句之后,郑伟义便带人朝窑口左侧的一排草棚走去。
那排草棚,那一排草棚中,聚集着数百的窑工。
不多时,从草棚中出来一行人,跟着郑伟义,来到许山海面前。
这些人,除了先前潜进来的梁成,其他的五个人,皆是在窑工中说得响话的人物。方才也正是得益于他们的相助,令数百窑工安静的待在草棚中,许山海的队伍,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举拿下铁窑。
五个窑工纵使在窑工中说话有一定的份量,但见到许山海,以及他身边手持明晃晃刀枪的土兵时,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直到许山海叫人搬来两块大石,招呼着他们坐下,五人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半空,夜色越发的浓郁。已是初夏,可入夜后的山风吹过,依旧还有阵阵凉意。
随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几个窑工慢慢的放下了戒备,篝火旁的气氛慢慢的轻松、热络起来。
虽然气氛轻松了许多,窑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可许山海的心情却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看着窑工们一张一合的嘴,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一幕惨不忍睹的画面。
衣衫褴褛,满身泥垢,背上背着几十斤矿石的窑工,手足并用的从矿洞中爬出来……
几个瘦小的身影,被装满矿石的背篓,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而监工手中细长的牛皮鞭,却毫不留情的抽在他们身上……
大树上,被绑着双手,吊在半空,浑身上下血痕累累的几个窑工,他们因为没拿到工钱,顶撞了窑主几句,就遭此酷刑……
几个想反抗逃跑的窑工,被打倒在地,身下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奄奄一息……
还有,在不见天日的矿洞之下,十几具已化作累累白骨的窑工的尸骸……
原以为,铁窑的窑主,只是纵容自己儿子,霍霍周边的百姓,然后,找一些借口克扣窑工工钱。
可是,随着窑工的诉说,窑主一家对窑工犯下的累累恶行,许山海脑海中,窑主一家,仿佛全是青面獠牙的吃人恶魔。
终于,几个窑工不再说话,整个场面陷入沉寂,许山海耳边,能听到的是自己急速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不远处,火堆不时响起“噼啪”声。
起身,许山海把手中的长刀递给身旁的土兵,然后背负着双手,踱起了步。他需要好好的消化一下,方才窑工们所说的一切。
虽然许山海不能确定,窑工们所说有没有夸大,但是,他们刚刚所说的桩桩件件,在许山海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无法想象,一个小小的铁窑窑主,做下了如此之多伤天害理的事,伤了那么多窑工的性命,却依旧能逍遥法外。
远处,背着铁锤,手持火把的楚文勇,在土兵的指引下,朝许山海走来。
方才,打斗停歇,整个局面稳定下来,楚文勇便拿了一枝火把,一头扎进了窑口处,十几堆一人多高的矿石堆中。
自小就跟着家人靠打铁为生的他,只见过冶好成型的铁料,至于铁矿石,他还是头一遭见到。所以,他手持着火把,一个人在矿石堆中转悠,不时停下来,靠近矿石仔细端详,偶尔还伸出手,摸一摸那些与石块无二的矿石。
“文勇来了?到那边坐。”随着楚文勇的来到,许山海收起了思绪,冲他点点头。
“我去窑口看了看,那么多的矿石,如果都冶成铁料,我们何愁没有好兵器?”楚文勇的心情,还没有从看到如山一般的矿石的喜悦中恢复过来。
也许是被楚文勇的喜悦之情感染,许山海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指着铁窑和后面的铁冶厂,伸出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说道:“呵呵呵,文勇放心!把你的打铁坊搬过来,往后这里就统统交给你了!”
带着楚文勇,两人走回到窑工当中,许山海的眼神从他们脸上扫过,沉声说道:“眼下窑口和铁冶厂已归我国兴军所有,日后,这里的一切事务,都由这位楚队长统领!”
“还要劳烦各位,回去告知所有的窑工弟兄,待天明之后,我们会把搜出的银钱拿出来,把所有窑工弟兄的工钱都结清。”
听到许山海的话,几个窑工头领,顿时面露喜色,其中两人,立马起身,作势就要跪地给他磕头。
“我还有话要说。”许山海赶紧伸手拦住了那两个要磕头的窑工。
“待工钱结清后,窑工弟兄们如果想回家,可自行离开。同样,我们更希望所有的窑工弟兄留下,愿意留下的我们会在原有的工钱上,再加一成,并且,以后的工钱按月发放,绝不拖欠。”这是许山海带给窑工们的第二个好消息。
“文勇,这个梁成,原本在窑口干活,现在手脚不灵便了,回头你给他在窑上安排个轻便点的活。”许山海指了指一直坐在一旁的梁成。
虽然谈不上“千金市马骨”,但是,能够这么轻松的拿下铁窑,梁成功不可没,所以,在窑上给他安排个活,对于他这样手脚残缺之人,也算是一份奖赏。
“那个窑主怎么办?”楚文勇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
如何处置吴庆贵,这让许山海犯了难。
作为一个在后世社会中长大的人,就算穿越到大明,许山海依旧无法说服自己,任凭个人的好恶来决定他人的性命。
犹豫片刻,许山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头等耀辉问完了他们再说吧!”
“不用再问,都杀了吧!”身后突然响起吕耀辉的声音。
许山海回头一看,吕耀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耀辉,何出此言?”许山海问道。
“我只是随便上了一些手段,那个窑主便全招了。”吕耀辉缓步走到许山海身边,盘腿坐下。
“这几年间,光是惨死在他们父子手中的窑工不下二十个,这还不包括死于矿难和他记不清的。至于被打伤打残后,被赶走的窑工更是不计其数。”口中的话语十分沉重,可在旁人看来,吕耀辉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以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全杀了也不足以给窑工抵命!”抬起头,吕耀辉盯着许山海,他的眼里写满了怒火。
看着吕耀辉愤怒的眼睛,许山海低下了眼睑,然后又转头看向窑工们。
沉默良久,许山海轻叹一声,语气低沉的说道:“怎么处置窑主一家,交由窑工们决定吧……”
说完,许山海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示意窑工们离开。
望着窑工们离去的身影,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能听到的就是顺着山风传过来,火堆柴火的“噼啪”声,以及,远处兵丁们低声的交谈声。
许山海、吕耀辉、楚文勇三人,静静的坐着,三人望着不远处的火堆,心怀各自的心思。
许山海的身后,四个护卫许山海的土兵,则是背对着他,睁大着双眼,警惕的观察周遭。
“小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去看看那个太监?”沉默许久,吕耀辉出言,打破了沉静。
“太监?”许山海问道。
有个姓冯的太监,带人在铁窑后面建铁冶厂,这个情况许山海早已知晓,只是不明白,为何此时吕耀辉提出来,让自己去看看。
“嗯,那个太监倒是个有趣人。”吕耀辉点点头。
“既然耀辉说有趣,那去看看也无妨。”说罢,许山海起身。
其实,就算吕耀辉现在不说,待铁窑的事情告一段落,许山海也打算去看看那个太监。
毕竟在后世,各种历史剧、书籍中,“太监”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不低,既然眼下有个活物就在眼前,许山海不可能没有好奇心。
“你们去吧,我再去看看那些矿石。”楚文勇也跟着起身,他对矿石的兴趣远远大于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