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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佳人双护玉

话说王夫人派人叫宝钗去商量事儿,宝玉一听说是和尚在外头,立马一个人跑到前头,嘴里直嚷嚷:“我的师父在哪儿呢?”叫了老半天,没瞅见和尚的影儿,只好走到外面。见李贵正拦着和尚,不让他进来。宝玉就说:“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李贵一听,松了手,那和尚就晃晃悠悠地进去了。宝玉瞧这和尚的模样,跟他死去时见到的一模一样,心里就有点明白了,赶忙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来晚了,迎接来迟。”那和尚却说:“我可不要你们招待,只要银子,拿了银子我就走。”宝玉一听,这和尚说话咋这么不靠谱呢,再看他满头癞疮,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心里琢磨:“老话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可不能错过机会,我先应下这谢银的事儿,探探他的口风。”于是说道:“师父别着急,家母正在料理呢,请师父先坐下等会儿。弟子斗胆问一句,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来的呀?”那和尚却说:“什么幻境,不过是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罢了!我是来送还你的玉的。我倒要问问你,这玉是从哪儿来的?”宝玉一下子被问住了,答不上来。那和尚笑着说:“你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宝玉本来就机灵,又经过这一点化,早就把红尘的事儿看破了,只是自己的身世还不清楚。一听和尚问起玉,就像被敲了一闷棍,便说:“师父您也别要银子了,我把这玉还您得了。”那和尚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也不吭声,转身就往院里跑,回到自己院子,见宝钗、袭人都去王夫人那儿了,急忙到床边拿了玉就出来。正好撞上袭人,撞了个满怀,把袭人吓了一跳,说道:“太太说,你陪着和尚坐着挺好,太太正在打算给他些银两呢。你又回来干啥?”宝玉说:“你快去告诉太太,不用准备银两了,我把这玉还给他就行。”袭人一听,赶忙拉住宝玉说:“这可使不得!那玉就是你的命根子,要是他拿走了,你又得生病。”宝玉却说:“我以后不会再生病了,我已经想明白了,要那玉有啥用!”说着,挣脱袭人就要走。袭人急得边追边喊:“你回来,我跟你说句话。”宝玉回过头说:“没啥好说的了。”袭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面追一面嚷:“上次丢了玉,差点要了我的命!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你要是拿走给了和尚,你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我死了!”说着,追上一把拉住。宝玉急了,说:“你死也要还,不死也要还!”使劲把袭人一推,抽身就走。可袭人两只手紧紧拽着宝玉的带子不松开,坐在地上哭喊起来。屋里的丫头听见动静,连忙赶来,瞧见他俩这副模样,就听袭人哭着说:“快去告诉太太,宝二爷要把玉还给和尚呢!”丫头赶忙跑去告诉王夫人。宝玉更生气了,用手去掰袭人的手,好在袭人忍着疼就是不放手。紫鹃在屋里听说宝玉要把玉送人,比谁都着急,把平日里对宝玉的冷淡都忘得一干二净,急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宝玉虽是个男人,用力挣扎,可这两人死命抱住不撒手,他也没法脱身,无奈地叹口气说:“为了一块玉,你们就这么死命不放,要是我一个人走了,又能怎样呢?”袭人、紫鹃听了这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正僵持不下,王夫人和宝钗匆匆赶来,看到这情景,哭着呵斥道:“宝玉,你又发疯了吗?”宝玉见王夫人来了,知道走不了了,只好赔着笑说:“这算啥事,又让太太着急。他们总是大惊小怪的,我说那和尚不通情理,非要一万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气不过,回来拿这玉还他,就说这玉是假的,要它干啥。他要是见我们不稀罕这玉,随便给点钱就能打发了。”王夫人说:“我还以为你真要还他呢,要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你为啥不跟他们说明白,搞得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宝钗说:“这么说倒还可以。要是真把玉给他,那和尚怪得很,万一给了他,家里又不得安宁,那可就糟了。至于银钱嘛,把我的首饰拿去变卖,也够了。”王夫人听了说:“也罢,就这么办吧。”宝玉也不搭话。只见宝钗走上前,从宝玉手里拿过玉,说:“你不用出去了,我和太太给他钱就是了。”宝玉说:“玉不还他也行,只是我还得当面见他一见才好。”袭人等人还是不肯放手,到底还是宝钗果断,说:“放手让他去吧。”袭人这才松开手。宝玉笑着说:“你们这些人,原来只看重玉不看重人啊。你们既然放了我,我就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守着那块玉能怎样!”袭人一听,心里又着急起来,还想拉他,只是当着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又不好太放肆。恰好宝玉一撒手就走了。袭人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告诉焙茗等人:“告诉外头的人照应着二爷,他有点疯了。”小丫头答应着出去了。

王夫人和宝钗进来坐下,问袭人是怎么回事,袭人就把宝玉的话详细说了一遍。王夫人和宝钗很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大家盯着,听听和尚说些啥。小丫头回来传话给王夫人:“二爷真有点疯了。外头的小厮们说,里头不给玉,他也没办法,现在人出来了,求着那和尚带他走呢。”王夫人听了说:“这还了得!那和尚说了什么?”小丫头回说:“和尚说要玉不要人。”宝钗问:“不要银子了吗?”小丫头说:“没听见说,后来和尚和二爷说了好多话,外头的小厮们都不太懂。”王夫人说:“糊涂东西,听不懂,学总能学得来吧。”就叫小丫头:“你把那小厮叫进来。”小丫头连忙出去把小厮叫进来,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王夫人问道:“和尚和二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都学不来吗?”那小厮回说:“我们只听见说什么‘大荒山’,什么‘青埂峰’,又说什么‘太虚境’,‘斩断尘缘’这些话。”王夫人听了也一头雾水。宝钗听了,吓得两眼发直,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打算叫人把宝玉拉进来,就见宝玉笑嘻嘻地进来说:“好了,好了。”宝钗还在发呆。王夫人说:“你疯疯癫癫地说什么呢?”宝玉说:“我说正经话,你们又说我疯癫。那和尚和我本来就认识,他不过是想见我一面。他哪是真要银子,只是想结个善缘罢了。所以说明白了,他自己就飘然而去了。这不就好了嘛!”王夫人不信,又隔着窗户问那小厮。小厮赶紧出去问了门上的人,回来回话说:“和尚确实走了。说请太太们放心,他本来就不要银子,只要宝二爷时常到他那儿去去就行。凡事只要随缘,自有它的道理。”王夫人说:“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问他住哪儿了吗?”门上的人说:“奴才也问了,他说我们二爷知道。”王夫人问宝玉:“他到底住哪儿?”宝玉笑着说:“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宝钗不等他说完,就说:“你醒醒吧,别老迷在这些事儿里。现在老爷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吩咐你要考取功名呢。”宝玉说:“我说的不是功名的事儿吗?你们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王夫人一听,忍不住伤心起来,说:“我们家这是怎么了,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现在又多了一个。我这日子过得还有啥意思!”说着,大哭起来。宝钗见王夫人伤心,只好上前劝慰。宝玉笑着说:“我说了句玩笑话,太太又当真了。”王夫人止住哭声说:“这些话能随便说吗?”

正闹着,丫头来回话:“琏二爷回来了,脸色很难看,说请太太回去说话。”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罢了,叫他进来吧,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贾琏进来,给王夫人请了安。宝钗也迎上去问了贾琏的安。贾琏回话说:“刚接到我父亲的信,说病得很重,叫我马上回去,要是晚了恐怕就见不着面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王夫人问:“信上说是什么病?”贾琏说:“说是感冒风寒引起的,现在变成痨病了。情况很危急,专门派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说要是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行了。所以来告诉太太,侄儿必须马上回去才好。只是家里没人照应。蔷儿和芸儿虽说糊涂,但好歹是个男人,外头有事儿还能传个话。侄儿家里倒没什么大事,秋桐天天哭闹着不想在这儿,侄儿叫了她娘家的人来把她领走了,这样平儿也能少生些气。虽说巧姐没人照顾,还好平儿心地不坏。妞儿心里也明白,就是性子比她娘还倔强些,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她。”说着,眼圈一红,忙用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擦眼睛。王夫人说:“有她亲祖母在那儿,托我做什么。”贾琏轻声说:“太太要是这么说,侄儿就该被打死了。没别的说的,只求太太一直疼侄儿就好。”说着,就跪了下来。王夫人也红了眼圈,说:“你快起来,娘儿们说话,这是干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孩子也大了,要是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又耽搁了,或者有门当户对的来提亲,是等你回来,还是太太做主呢?”贾琏说:“现在太太们在家,自然是太太们做主,不用等我。”王夫人说:“你要去,就写个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里没人,你父亲不知怎样,快请二老爷把老太太的丧事早点办完,赶紧回来。”贾琏答应了“是”,正要往外走,又转回来回话说:“咱们家的下人家里还够用,只是园子里没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们老爷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爷已经搬到自己房子里住了。园子里的屋子都空着,没人照应,还得太太叫人常去查看查看。那栊翠庵本来是咱们家的地基,现在妙玉不知道去哪儿了,庵里的当家女尼不敢自己做主,想请府里派个人去管理管理。”王夫人说:“自己家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哪顾得上外头的事儿。这话千万别让四丫头知道,要是她知道了,又要闹着出家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那还了得!”贾琏说:“太太不提起,侄儿也不敢说,四妹妹毕竟是东府里的,又没有父母,她亲哥哥又在外头,她亲嫂子又说不上话。侄儿听说她寻死觅活好几次了。她既然铁了心,要是硬逼她,将来要是真寻了死,比出家还糟糕。”王夫人听了点头说:“这件事真让我为难。我也做不了主,让她大嫂子看着办吧。”

贾琏又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叫来众家人交代清楚,写了信,收拾好行装,平儿等人免不了叮嘱了好多话。只有巧姐儿伤心极了,贾琏想托王仁照应巧姐儿,巧姐儿不愿意;听说外头托了芸蔷二人,心里更不乐意,只是嘴里说不出来,只能送父亲走后,小心翼翼地跟着平儿过日子。丰儿和小红因为凤姐去世,一个告假,一个告病,平儿想接家里一个姑娘来,一是给巧姐儿作伴,二是能照顾她。想来想去没人合适,只有喜鸾和四姐儿是贾母以前喜欢的,偏偏四姐儿刚出嫁,喜鸾也有了人家,不久就要出嫁,也只好作罢。

且说贾芸和贾蔷送完贾琏,就进来拜见邢王二夫人。他俩轮流在外书房住着,白天就和家里人打闹,有时找几个朋友喝喝酒、聚聚会,甚至还聚赌,里头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一天,邢大舅和王仁来了,看到贾芸和贾蔷在这儿住得热闹,就借着照看的名义,时常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剩下的几个正经家人,贾政带了几个走,贾琏又带了几个走,就只有赖林几家的儿子侄儿了。这些年轻人仗着老子娘的福,吃喝玩乐惯了,哪懂得当家过日子的道理。况且他们长辈都不在家,就像没了缰绳的马,又有两个不靠谱的主人怂恿,都乐意得很。这一闹,把个荣国府弄得乱七八糟,没个上下尊卑,没个内外之分。贾蔷还想拉拢宝玉,贾芸拦住说:“宝二爷这人没运气,别去招惹他。那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好亲事,女方的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着几个当铺,姑娘长得比仙女还漂亮。我仔仔细细写了封信给他,谁知道他没福气,——”说到这儿,看看左右没人,又接着说:“他心里早就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说还有个林姑娘,相思病都害死了,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有各的姻缘。谁知道他因为这事儿还生我的气,总不理我。他还以为别人都是想借他的光呢。”贾蔷听了点点头,这才打消了念头。

他俩还不知道宝玉自从见了那和尚后,就想斩断尘缘。只是在王夫人面前不敢任性,和宝钗、袭人等人也不怎么亲近了。那些丫头不知道,还想逗他,可宝玉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也不把家里的事儿放在心上。王夫人和宝钗时常劝他读书,他就假装看书,心里老想着和尚带他去仙境的事儿。觉得周围的人都是俗人,在家待着难受,没事就和惜春聊聊。他俩越聊越投机,那种出家的心思就更坚定了,哪还管贾环和贾兰呢。贾环因为他父亲不在家,赵姨娘又死了,王夫人也不太管他,就和贾蔷混在一起。倒是彩云经常劝他,反而被贾环骂。玉钏儿见宝玉越来越疯癫,早就和她娘说想出去。现在宝玉和贾环这哥儿俩各有各的脾气,闹得大家都不愿意理他们。只有贾兰跟着他母亲认真读书,写了文章送到学里请教代儒。因为近来代儒老病在床,只能自己刻苦。李纨一向文静,除了给王夫人请安,和宝钗见见面,其余时间都待在屋里,就看着贾兰读书。所以荣府里住的人虽然不少,可都是各过各的,谁也不愿意管谁的事儿。贾环和贾蔷等人越闹越不像话,甚至偷偷典当家产、变卖东西,什么坏事都干。贾环还经常嫖娼赌博,无恶不作。

有一天,邢大舅和王仁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酒,喝得高兴了,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歌劝酒。贾蔷就说:“你们这么闹太俗气了。我来行个酒令吧。”众人都说:“行啊。”贾蔷说:“咱们玩‘月’字流觞。我先说个‘月’字,数到谁谁就喝酒,还要说酒面酒底。得听令官的,不听的罚三大杯。”众人都同意了。贾蔷喝了一杯令酒,说:“飞羽觞而醉月。”顺着数到贾环。贾蔷说:“酒面要个‘桂’字。”贾环就说:“‘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贾蔷说:“说个‘香’字。”贾环说:“天香云外飘。”邢大舅说:“真没趣,没趣。你又懂什么字了,还假装斯文。这哪是取乐,简直是气人。咱们都别玩这个了,干脆划拳吧,输的喝酒输的唱歌,这叫‘苦中苦’。要是不会唱歌,说个笑话也行,只要有趣。”众人都说:“好。”于是就乱划起来。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众人叫好,又划起来。这次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个“小姐小姐多丰彩”。后来邢大舅输了,众人要他唱曲儿,他说:“我唱不来,我说个笑话吧。”贾蔷说:“要是不好笑还是要罚的。”邢大舅喝了一杯,就说:“诸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来说闲话儿。有一天,元帝庙里被盗了,就叫土地去查访。土地禀报说:‘这地方没有贼,肯定是神将不小心,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说:‘胡说,你是土地,失了盗不问你问谁?你不去抓贼,反而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土地禀报说:‘虽说不小心,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说:‘你还会看风水?’土地说:‘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自然东西丢不了。以后老爷的背后亦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没有,那里有砖灰人工来打墙!’元帝老爷没法,叫众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意。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你们不中用,我有主意。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垫住这门口,难道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好,又不花钱,又便当结实。’于是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安静了。岂知过了几天,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土地来说道:‘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墙还要丢?’那土地道:‘这墙砌的不结实。’众神将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墙,怎么还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谅是真墙,那里知道是个假墙!’”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贾蔷也忍不住笑,说道:“傻大舅,你可真行!我又没骂你,你怎么骂起我来了!快拿杯来罚一大杯。”邢大舅喝了,已有醉意。

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醺醺的了。邢大舅数落他姐姐的不是,王仁也说他妹妹的坏话,都说得很难听。贾环借着酒劲,也说凤姐的不是,说她怎样苛刻对待自己,怎样踩在自己头上。众人说:“做人嘛,总得厚道些。看凤姑娘以前仗着老太太那么厉害,现在可倒好,焦了尾巴梢子了,只剩下一个姐儿,说不定也要遭报应呢。”贾芸想起凤姐以前对自己不好,又想起巧姐儿见了自己就哭,也跟着瞎咧咧。还是贾蔷说:“喝酒吧,说人家干啥。”那两个陪酒的问:“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贾蔷说:“模样儿那是相当漂亮。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那陪酒的说:“可惜这样的人生在府里这样的人家,要是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还发了财呢。”众人问:“怎么讲?”那陪酒的说:“现今有个外藩王爷,最是多情,要选一个妃子。要是合适,父母兄弟都能跟着去。这可不是好事儿吗?”众人都没太在意,只有王仁心里稍微动了一下,接着又喝酒。

只见外头走进赖林两家的子弟来,说:“爷们好乐呀!”众人站起来说:“老大老三怎么这时候才来?让我们好等!”那两个人说:“今早听到一个谣言,说咱们家又出事了,心里着急,赶紧到里头打听,发现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众人说:“不是咱们就好,为啥不早点来?”那两个说:“虽说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但也有点关系。你们知道是谁吗?就是贾雨村老爷。我们今儿进去,看见他戴着枷锁,说要被押解到三法司衙门审问呢。我们见他常来咱们家,怕有什么事牵连,就跟去打听了。”贾芸说:“还是老大有心,是该去打听打听。你先坐下喝一杯再说。”两人谦让了一番,便坐下喝酒,说道:“这位雨村老爷人是挺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就是太贪财,被人弹劾了几款婪索属员的罪名。如今的万岁爷那是圣明又仁慈,一听一个‘贪’字,要么是糟蹋了百姓,要么是仗势欺人,肯定很生气,所以旨意就叫拿问。要是查出来真有事儿,恐怕就够呛。要是没有的事,那弹劾的人也不好办。现在可真是个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众人说:“你哥哥就有造化,现做知县还不好吗?”赖家的子弟说:“我哥哥虽说做了知县,可他的行为保不准怎么样呢。”众人问:“手也长吗?”赖家的子弟点点头,举起杯来喝酒。众人又问:“里头还听到什么新闻?”两人说:“别的事没有,只听说海疆的贼寇抓了不少,也押解到法司衙门审问。还审出有些贼寇藏在城里,打听消息,抽空就抢劫人家,不过现在知道朝里那些老爷们能文能武,出力报效,所到之处早就把贼寇消灭了。”众人问:“你听说有在城里的,不知道审出咱们家失盗的案子没有?”两人说:“没听说。好像有人说有个内地的人,在城里犯了事,抢了一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跳出关去,被官兵抓住了,就在抓住的地方给正法了。”众人说:“咱们栊翠庵的妙玉不是被人抢去了,会不会就是她呀?”贾环说:“肯定是她!”众人问:“你怎么知道?”贾环说:“妙玉那个家伙最讨人嫌。她一天到晚酸溜溜的,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我每次见她,她都不正眼瞧我一下。要是真的是她,我才高兴呢!”众人说:“抢人的事儿多了,不一定就是她。”贾芸说:“有点像。前天有人说,她庵里的道婆做梦,说看见妙玉被人杀了。”众人笑道:“梦话可不能当真。”邢大舅说:“管它梦不梦,咱们快吃饭吧。今晚好好赌一场,大赢一把。”众人都乐意,于是吃完饭,就大赌起来。

赌到三更半夜,就听到里头乱嚷嚷,说是四姑娘和珍大奶奶吵嘴,四姑娘把头发都绞掉了,跑到邢夫人和王夫人那儿磕头,要求让她做尼姑,给她一个地方修行,如果不让,她就死在眼前。那邢王两位太太没了主意,叫请蔷大爷和芸二爷进去。贾芸一听,就知道是上次看家的时候四姑娘起的念头,想来是劝不住了,就和贾蔷商量说:“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可做不了主。况且也不好做主,只能去劝劝。要是劝不住,那就只能随她去了。咱们商量着写封信给琏二叔,这样就跟我们没关系了。”两人商量好主意,进去见了邢王两位太太,就假装劝了一会儿。无奈惜春决心已定,非要出家不可,只求给她一两间干净屋子让她诵经拜佛。尤氏见他们两个不肯做主,又怕惜春寻死,就自己拿主意说:“这个事儿索性我担了吧。就说我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逼得她出了家就完了。要是说到外头去,那可不行。要是在家里,太太们都在这儿,就当是我的主意吧。叫蔷哥儿写封信给你珍大爷和琏二叔就是了。”贾蔷等人答应了。也不知道邢王二夫人会不会同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