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自己来吧!我去帮你拿衣服。”我扔下毛巾,落荒而逃。强作镇定地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换洗衣物,透过门缝我看着他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水雾氤氲。
“需要我帮忙吗?”我捧着他的散发着淡淡薰衣草清香的衣物站在门外。
他不说话,我叹息一声,将衣服放在门内的轮椅上。
倚在窗前望着那孤零零的月亮,等着他出来。
我若是他,大概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会丧失殆尽。再也不能抚触大地,再也不能用双脚丈量远方的天地,不能跑步,不能打球,不能爬山,不能游泳……那样一个鲜活的人,终将枯萎在轮椅上。
而这一切不幸之源却是我。脑海里猛地浮现一张笑吟吟的脸,他远远地笑着,叫着,“万宁、万宁!”消失在一片紫红的花海中。我抱着头,痛不欲生。趴在那美人榻上,头抵在镂空的雕花上,哀哀地叫着。“你是谁啊?你是谁?”
“万宁!”厉尘扬大概听到动静,他推着轮椅出来。“你怎么啦?”
我摸出手机,翻出里面的那张照片,“他是谁?”
“就是一幅画啊,画得挺好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意。
“是我认识的人对不对?”为什么我会记得他的样子却记不得他的名字?
厉尘扬坐在轮椅上,乌黑的头发上滴着水,穿着白色真丝睡衣,扣子还未扣起。腿上搭着一条白色大浴巾。他掀起浴巾的一角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慢悠悠地道:“会不会是你以前相好的?”
我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见他这个鬼样子还能说笑,抚着后脑勺,靠在靠在美人榻上,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我头痛死了,你还取笑我?”我爬起来,摊开美人榻上的被子,我狗一样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我瞪了他一眼。肯定是邵瞳那神人睡过的床被。
“我睡了啦!晚安。”我趴在被子上,伸手在鼻子边挥了挥。定定地望着窗外那枚清凉的月亮,愁绪满怀。
厉尘扬转动轮椅,挨在床边,掀起膝上的浴巾,扭身挂在轮椅靠背之上。
“过来。”他淡淡地望了我一眼。
我爬起来,看着他光着大腿坐在轮椅里。我跳下美人榻,走到他身边。蹲在轮椅前,松开轮椅上的挡板,“怎么……弄?”我茫然地望着他。
他伸出手,我想了想,张开手臂,穿过他的腋下,贴着他的胸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抱而起。
“你……好重……”他本高出我一大截,如此一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全地压在我身上。环臂一抱,他一动不动,喘息声如潮水。
“厉尘扬……”我试图把他挪到床上,后退两步,小腿撞到床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后背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厉尘扬的脸重重地撞在我的鼻梁上,我痛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有没有弄痛你?”我一手撑开推着他的胸脯,保持两分距离,一手护住小腹。
我用力推开他,他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拉开被子盖住他,和我。他的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脖颈间,“万宁,万宁……”他动情地叫唤着。
“厉尘扬!”我尖叫着,“你……你压着我了。”
他一动不动地,我推开他,翻身倒下。他躺在被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宫灯,“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我苦笑着坐起来,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我每日被这两个小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毫无喜悦可言。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家妈妈,连人家爸爸在哪都不知道。
“那边抽屉。”他指了指床头柜子,我俯身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只漆着精美花纹的小木盒子,巴掌大小,散发着好闻的木头清香。我打开盒子,红色丝绒布上静静卧着两块碧绿的翡翠玉佩,用红绳系着,硬币大小,每块玉面上都镂着漂亮流畅的花纹,一只软萌可爱的小老虎。
“这是干嘛?”我看着那两只温润的小老虎。
“给宝宝的见面礼。”他抬手拿过一只枕头盖在脸上,再不说一句话。
“谢谢你。”我关上盒子,将盒子放在桌上。
熄了灯,月光如水透窗而来。
我下了床,拉上窗帘, 房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那美人榻上没有垫子,又硬又光的实木,磕得我骨头痛。
我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毛毛虫一样蜷缩着。一拍一拍地数着自己凌乱的心跳,被子里都是邵瞳那厮的味道。睡意全无,摸出手机,看着照片中的画像。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握着手机,昏沉沉地睡着。
那条河清澈如一块碧绿的长练,绕着村庄遥遥远去。
漫天漫地满山遍野开着紫红的花朵,山脚下一座青色的道观,道观前种着果实饱满的红石榴。石榴树结满圆滚滚的果实。那穿着白色短t的小男孩笑容澄净如水,他爬上树枝,摘了一只鲜红的石榴,递给树下的女孩儿。
“万宁、万宁!”他叫着我的名字,欢快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晶亮的汗珠落在树下的青草丛中。
他有一双漂亮的如阳光般绚烂的眼睛。
“万宁、万宁!”一个穿着同样白色短t的男孩捧着一簇鲜红的山茶花走了过来。他摘了一朵山茶花放在女孩鲜亮的唇齿间,“花蜜,甜吗?”
她捧着一只鲜红的石榴,唇齿间咬着一朵同样鲜红的山茶花,笑得比花还灿烂。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
鲜花和鲜果,都红艳得令人悸动。
我猛得惊醒过来。额头上,脖颈间都是冰冷的汗水。
窗外半枚冷月冷冷清清地照着蓝幽幽的湖面,窗半开着,白色的窗帘飘拂着。
“万宁、万宁!”一个声音幽远地飘荡着,是厉尘扬,他的声音透着化不开的痛楚。
“你怎么了?”我忙打开灯,他躺在床上,喘息着,脸色惨白。
“厉尘扬,你怎么啦?”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指指他的两木头似的腿。
“我的脚……帮我按按……按摩一下小腿,抽筋了……”他痛苦不堪,汗水涔涔而下。
我拉起他的裤脚,轻轻地按捏着他满是伤痕的脚。
“好点了吗?”我心疼地望着他。
他喘鼻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夜无眠。
我换好衣服,提着相机出了门。清晨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带着一丝柔和与温暖。沿着湖畔,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湖水波光粼粼,微风轻拂着湖面,掀起层层涟漪。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橙色,映照在湖面上,美如图画。
我拍了几张照片,有些很满意,有些不怎么地。走走停停,意兴阑珊。
一只水鸟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我赶忙蹲在栈桥上找了个角度拍了下来。
脑中一阵晕眩,眼前一片灰暗。我扶着栏杆,脊背上冷汗涔涔。
阳光灿烂透过树叶落在眼里,那些璀璨的太阳的芒,像割光麦穗的麦芒,一根根刺来,金光四射。
我靠在栏杆上,天旋地转,滑倒在栈桥上。
“破碎的人只会吸引破碎的人,但是破碎的人即便揉碎在一起也不会变得完整。”
我躺在潮湿的栈桥上,看着远处朦胧的天际。脑海里突然跳出这句话来。
“万宁!万宁!”轰隆滚动的车轮声。震耳欲聋。
扑通一声巨响,那轮椅空旋了两圈,撞在栏杆之上。轮椅被拦在栈桥之外,厉尘扬跳下了轮椅,站在了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