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生走了过来,衣领竖起。他大概冷得不行,双手插兜。
“叫火锅吃吧!我快冻死了,饿也饿死了。”他鬼叫着,全没了一个优秀全科医生的稳重与淡定。推起那轮椅上的人便走。
一进秋水阁,躺在角落里的一条大狗便哧溜跳了过来,往他身上扑去。小胖撒着欢儿狺狺地叫着,讨好一般伸出粉嫩的舌头往他脸上舔去。
“嘿,小胖!”看到那将我拱进水里的罪魁祸首,我虽有些怕怕的,不过还是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狗头。
那小胖子还兴冲冲地对着我摇它毛绒绒的尾巴呢!
周云生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订餐电话。 订完餐,他靠在桌上望着厉尘扬那张又冷又臭的死人脸,“邵瞳呢?你不该一个人待在湖边。”
他还是一言不发,像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
我拿出手机打邵瞳电话,“邵先生,你在哪呢?”
“莫挨老子,老子心情不好。”邵瞳没好气地,啪地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姓厉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把他气得这个鬼样子!
我给他回了条信息,“最近辛苦了,你休息两天,我来照顾他。放心,我oK的,我在福利院做过义工,再调皮捣蛋的我都能搞定。”
漂亮的女经理亲自带人将火锅和火锅料送来,摆了满满一桌,道了一声“请慢用”便带着人离开了。
厉尘扬坐在那辆黑色的轮椅上,望着面前冒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冷若冰霜。
我把手打牛肉丸牛肉卷土豆片豆腐皮儿青菜都一股脑儿扒拉下锅,指尖冰冷如霜,比那人的脸好不到哪去。
周云生一双白生生的手调着酱汁。红艳艳的,他抓了一把切得细碎的芫荽叶子往碟子里拌去。他将碟子放在我面前,扬眉道:“你吃辣的对吧?”
我皱着眉,捂着鼻子,摆摆手,“拿走!”
“怎么啦?”周云生大为不解。“你不吃辣?”
我捂着嘴,推开椅子,夺门而出。
紫蓝色天幕上,那月冷冷如冰。凉风轻轻吹拂着乱发。独倚栏杆,呕得满脸泪水。
周云生揣着手慢慢走了出来,脚步声敲打在青石地板上。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道。
我收拾好心情,挤出一缕苦涩的笑,“且死不了。”我跟着他进了房间。
我拿筷子叉着牛肉丸,一口口咬着,舌头烫得发麻。眼风淡淡地瞥着那轮椅上的人,他是石块么?
“趁热吃,别客气。”我夹了两片牛肉两根青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骂人可以,砸东西oK,但别饿自己。”
周云生忍着笑,“你是怎么把阿瞳气走的?”
厉尘扬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肉菜,大口地吃着。“啰嗦!”
这是我吃得最郁闷的一顿饭,一个闷声不语,另一个也一言不发。索然寡味地吃完,我收拾碗筷。周云生抬腕看手上的腕表,“时间不早了,明早我还有手术,我得回去了。”
厉尘扬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很快有人来收拾残局。
我推开窗,凉风习习而来,散去屋子里的味道。
“万宁,你跟我回市区还是……”周云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留下来。”我瞪了一眼那个一晚上只说两个字的男人,“你可别给气我受,我可不仅会还嘴还会还手的。”
“你不知道他有多欠揍。”周云生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再来看你们。”
周云生一走,这冬夜立刻寂静下来,只闻见风破窗而来。
我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月;他坐在轮椅上,望着墙壁上的灯。
他不说话,我打着哈欠,已十点半。
我进了洗浴室,粉色口杯里立着一支刷牙,上面贴着我的名字。白色毛巾标签上也写着我的名字。
我惊诧不已,难道我曾在这秋水阁住过?
我走了出来,看着他操控着轮椅到衣柜前,拉开衣柜门,伸手拿衣服。
一衣柜琳琅满目的衣物,有裙子,有大衣,有睡裙甚至内衣……
我取下一件大衣,递给他。随手给自己挑了件白色睡裙。
我冲完凉一身雪白地走出来,他坐在窗前,抬头望月,那背影如此孤独落寞。
“打算坐在这里看一整晚的月亮咩?”我走了过去,“你冲凉吗?”
“你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他冷冷地看着那枚冰似的月亮,眼光幽幽比那月亮还冷十分。
“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我蹲了下来,手扶在他嶙峋的双膝上。“我很抱歉,如果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我长叹一口气,“你怪我怨我,我都认了。只是你不该这样折磨自己。”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如霜。“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只要我们不放弃,坚持治疗,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要是好不了呢,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你还要说这些轻描淡写无关痛痒的话来安慰我?”唉,这厮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
“我不是在安慰你,要是真那么不幸,真的害你一辈子坐轮椅,那我负责到底了。你不该让赵诗敏来背这黑锅,太不道德了。”我看着那张瘦削下去的脸,胡茬儿清秀,也难掩他的俊逸。那双眼睛里游荡着散不开的愁怨。
厉尘扬定定地看着我,他张开手掌,握住我的微冷的手,颤声道:“真心话?不是敷衍?”
我抽出手来,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我敷衍你做什么?哪有那个闲工夫!冲凉了!”我把他推进洗浴室。
我扶着他坐进一张特制的椅子上,那是他用来沐浴和如厕的。我调好水温,他坐在椅子里仰头看我,眸色氤氲。我看着他,眉毛一扬,“快脱啊!”
厉尘扬乖乖地脱下外套,慢慢脱下针织毛衣,将衬衫的扣子一颗颗解开,脱下。那雪白健壮的上半身毫无掩饰地裸露在眼前,这厮身材真是一级完美。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胸腹上那道鲜红的疤痕,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蜿蜒曲折地盘踞在那里,格外醒目,也极其吓人。
我手心一冷,心里一缩,清澈的水珠从花洒里漏出,一滴滴溅在脚背。
他慢慢解开长裤,褪下,雪白的腿、脚上遍是伤痕。触目惊心。
“我帮你洗头。”我闷声道,心里揪起一阵疼痛,花洒中温热的水蓬然而出。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头发湿淋淋的。我望着他,瘦削的脸,乌亮的眼睛,泪水再也隐忍不住,啪地掉落下来,落在他光洁的额上。
“疼吗?”我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无法想象当日车祸时他遭遇了怎样的痛苦。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弄成这样?那腿上腰腹上的累累伤痕令人不忍直视。
温热的水像落雨一样飘洒在他漆黑如荇藻柔软的头发上,从他的颈脖处滑落,顺着胸脯往下……流水涓涓……
“不疼了。”他双手搭在扶手上,浑身湿透。像一棵饱蘸雨水的植物,阴郁而哀伤。
“瞎说!”我拿起洗发水糊在他头上,“你别再安慰我啦!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不起……”
“真的不疼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笑得极苦涩,湿漉漉的像一株白色的栀子花,绽放在透亮的水花中。
可我心里却更难受,像刀剜一般。颤抖着帮他冲干净头发,擦干净水。指腹碰到他的脖颈,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触电般将手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