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也从房间出来时,盛淙川还等在楼梯口。
他看见她,揿灭手中的烟,问她:“问得如何?”
“我大概有答案了。”林清也一改之前的凝重,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猜,季东诚应该是被人藏起来了。”
季东诚突然没了讯息,身后的痕迹全被抹掉,她担心人出事。
时惟樾的人查不到,她便想着盛淙川有自己的路子,应该能查到些许线索。
女人的话,是关键信息。
至少四个月前,季东诚都在北平。
女人三个月前收到信让她处理掉季东诚,她能立刻找到他,说明季东诚并不是雁过无痕。只是他善于躲藏,直到两个多月前才彻底消失。
可她派出去的人,五个月的踪迹都没有打听到。
女人单枪匹马都能打听到,她的人知道的只会更多,不可能一无所获。
实在匪夷所思。
这肯定不是季东诚的手笔。
他如果能掩去自己的痕迹,一开始就会这样做,而不是在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处理身后的小尾巴。
季东诚孤身北上,是去秘密刺杀,危险重重。
林清也进房间,问女人季东诚那几个月的行踪。女人话不多,却是有问必答,季东诚的确是突然消失的。
最后一次季东诚出现,是在一个小村庄。
女人负责杀人,自然也要找到这个人。
她没找到,甚至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季东诚凭空消失了。
林清也当然不信一个人凭空消失。
她来之前,担心季东诚被人秘密处理了,但女人的说辞否认了这个想法。
女人身手不错,季东诚若是那么好抓,他早该是女人手中的猎物。
深问了,女人才说出一个关键信息:“……我没太多印象,只知道那个县城北临汉水。”
她有了答案。
林清也看了眼房间门,示意盛淙川下楼。
两人走到楼下,林清也才说:“她告诉我她叫‘六一’,背后的人叫她‘一’。她不是一味等背后的人联系她,她也有联系背后人的方式。”
盛淙川听着她的话,细细琢磨,饶有意味的:“哦?”了声。
他能猜出她的出身,自然知道名字出处。
“你觉得他被谁藏起来了?”盛淙川问她。
“还能有谁。”林清也笑了声。
两人目光对上,盛淙川没有再开口,却是心照不宣的露出笑容。
林清也回了督军府,发了封电报出去。
三日后,陆易拿了电报进来。
林清也从保险柜里拿出密码本,仔细确认电报上的内容。
果然是时惟樾藏起来的。
林清也松了口气。
想来,季东诚从阳城离开后,时惟樾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他知道他北上,自然也知道他后面的行踪。后来女人追杀季东诚,他察觉到季东诚有危险,便出手了。
季东诚最后出汉水附近,县城接壤湖北,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查不到季东诚的痕迹。
时惟樾心思缜密,他一出手,别人轻易找不到破绽。
没人能拿住他的把柄。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时惟樾,只是他们两人没有交情。
时惟樾对自己不一般,对外人却是狠辣无情,他不会有这种闲心做善事。
林清也初认识他时,见过他的本性。
何况提起季东诚他总是明晃晃的阴阳怪气,拈酸吃醋,她自然不会往这个方面深思。
时惟樾派人关注季东诚的动向,不是他关心他人,是他耳听八方。
他得掌控局面。
反过来想,时惟樾出手帮了季东诚,掩盖了他的痕迹,同样也能想到缘由。
他或许对外没有多少良心,实则很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对于和他有同样抱负的人,他一向宽容,甚至尊重。
林清也和时惟樾相处久了,也被他耳濡目染,尊重着这些人。
她放宽了心。
阳城难民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如今循序渐进展开,不需要她在这里坐镇守着。
她准备参加完绮烟的婚礼,就回临城。
阳城的事情,已经上了报。
这次时惟樾发起的战争,报纸上众说纷纭,百姓不知真假,很是惶恐。时家军政府在临城,她身为少夫人先在阳城安置难民,又回临城坐镇,很大程度能稳住民心。
时惟樾冲在前线,她自然要保证后方稳固。
周绮烟和陶宥齐的婚礼,在阳城最大的饭店举行。
林清也在席上,看到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他们邀请了尹月晟。
这次安置难民,尹家出了很多力。
尹公馆内里乱,那是家事。尹先生和尹月晟公私分明,公事上一向尽职尽责,真正为百姓做了实事。
这段时间,陶宥齐从中牵线搭桥,免不了和尹月晟有接触。
尹月晟身为同父异母的哥哥,对陶宥齐的心思扭曲,原本应该退避三舍,也决定不再理会。但不知是陶宥齐毅然决然舍断亲情离开尹公馆,还是他和周绮烟的爱情打醒了他,他恢复了他的风度。
不管是看明白还是压抑隐藏情感,总之尹月晟没有做出过火的事,甚至微笑的祝福了陶宥齐。
只是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林清也坐在他旁边,听着他半醉半醒的话:“……我从没觉得我爱他是错的……我没爱过人,不知对错……他离开我……我才发现从一开始就爱错了方式。”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他事无巨细的照顾陶宥齐,可陶宥齐卧病在床,归根结底是他母亲一手造成的。他虽然阻止了母亲伤害陶宥齐的身体,却没有制止她让他小病缠身。
他爱陶宥齐,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可陶宥齐实在孱弱,他怕伤害到他,自以为为他好的给自己找了替身。
他没从中找到乐趣,只是发疯的宣泄自己的渴望。
到后来,他还是希望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所以他偷偷换了药,让他病情好转。
他一直坚定的以为陶宥齐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身边出现周绮烟时,甚至接触颇多时,他急得上蹿下跳,最终露出自己内心最阴暗的一面。
他一直在想,若是他从一开始就阻止了他母亲,和他一同长大,宥齐的心里会不会给自己留有一方余地?
他又会想,若他没有绑架宥齐,继续充当他的好大哥,两人是不是还是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尹月晟很快否认,回不到的。
他爱宥齐,做不到无私,这是必经之路。
他笑着祝福了宥齐,心却钝痛,慢慢的延展到四肢百骸,痛得他在呐喊咆哮。
林清也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这些她知道七七八八,只是从尹月晟的口中说出来,她感受到了源于他自己的无力和懊恼。
人有人的活法,断袖之癖于她而言并不是骇人听闻,只是她无法苟同尹月晟的爱——他们有血缘关系,从根本上就是一种畸形的情感。
林清也没办法安慰他。
她做不到。
但她也知道,爱原本就是一个说不清的东西。
婚礼过后,林清也把来参加婚礼的父母送到了码头。
青帮有自己的码头,有自己的海运渠道,能悄无声息的将她的阿爸阿妈送到香港。
盛淙川打点好了一切。
虞姝和林宣阳担心女儿,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拉着林清也的手,在百般纠结和不舍中登上了船。
林清也回了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