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军政府。
“少夫人,督军回来了。”
“真的?”林清也手下一顿,目光从手上的文件移开。
面前的罗参谋笑得合不拢嘴,眼尾起了细微的纹路:“是,刚来的消息,汽车马上到军政府了!”
得到肯定,林清也立刻起身:“走,去迎迎阿爸。”
她脚步匆匆。
到门口时,黑色的小汽车刚好停在军政府门口,督军从车上下来,副官替他披上了厚重的大氅。
刚披上,雪花便落满了肩头。
副官欲打伞,被督军拒绝。
“阿爸!”林清也扬声。
时督军听到声音抬眸过来,看见是林清也,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柔和之色:“清也,你在啊。”
“偶尔会过来看看。”林清也问他,“阿爸此行一切可好?”
她的目光,往后探。
车门被关上,没有人从车上下来。
时督军注意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找谁,笑说:“他还有事。”
“知道的。”林清也轻声应,敛去心头的淡淡失落。
又是一年冬,临城已经下了两场大雪,到处都裹上银装。
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
以往冬天,能闲情雅致的赏雪看景,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今冬却忧心忡忡,数万仍在前线的士兵,御寒是一件难事。
这个时候,时惟樾不会一起回来。
很快,她唇角微绽,“阿爸,您能这么快回来实在太好了,这几天我们都在担心您。”
“没什么事,那臭小子想多了。”时督军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外面下雪,两人没在门前久留。
林清也跨过门槛,跟着他往里走:“眼下时局动乱,很多人明里暗里都盯着我们,伺机而动,您这个时候留在南京不是好事。”
时督军不屑一哼:“还没人胆子大到动我。”
林清也笑:“阿樾是担心您。”
“哼,还要他来担心我?”时督军眉毛一竖,神色之间颇有不耐。
细细去听,能听出他的愉悦。
他心口不一。
林清也听懂了,却不拆穿他。甚至佯装没听懂,又顺着话安抚了几句。
时督军看着威严,却比时惟樾风趣。父子俩明面上看性格迥然不同。可毕竟血浓于水,不经意间在亲近之人面前流露出来的才最真实。
都有些傲娇。
待坐下后,林清也从军官手中接过茶具,亲自泡茶。
时督军和罗参谋聊军事,说到半途又岔开了话:“你看我这个儿媳,不知比时惟樾那个臭小子好多少倍!”
他连日奔波,风尘仆仆却不感疲惫。
久居高位,林清也懂与不懂,他都尽收眼底。
林清也聪明,还有颗玲珑剔透心,比他那个只有脑子,却从不会也不屑看别人脸色的儿子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时督军对林清也特别满意。
林清也泡好茶,放在两人中间的几案上,才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阿爸,南京要换新总统了?”她问。
时督军嗯了声。
战事四起,军阀为了地盘而战,政客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利益。
流水的总统,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十几年来,接连换了十几任总统,能在这个位置坐个一年半载都算长久,只坐月余的大有人在。
半年前,南京总统下野,换了新的总统。不过二十几日,又被取而代之。
直到一个月前,总统被人驱逐下台,眼下还没有人顶替上来。
督军这个时候在南京,并不是好事。
时家发起的这场战争,已经接连攻下两省,时家的军队不容小觑。
如今,总有人在传时督军要担任新的总统。
恰逢这个时候,时督军人在南京。
军政本是一体,时督军坐得起这个位置。
只是他目前没这个心思。
时惟樾在做什么事,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坐到那个位置上,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得不偿失。
就算要坐,也要等一切平息之后再做定夺。
时督军有自己的算盘——这是他们时家这么多年的努力,血汗打下来的和平盛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姓时——他不要,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不代表别人不这样猜忌。
时家的势力,没人敢作对,难免怕人起了歪心思。时惟樾担心时督军被留在南京,亲自去了趟南京。
“这个时候政变,怕是又要动摇一些人的心。”林清也有些忧心。
时督军说:“无需担心,我这次就是去处理这件事。”
又语气欣慰,“你在阳城的事,阿爸听说了,你做的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
时督军颔首,又和罗参谋聊了聊军事。
他们没有避着林清也。
罗参谋对林清也的旁听毫无异议,甚至常常听取她的意见。
阳城那件事已经证明了林清也的能力,且她回到临城后,会过问军务,却不会贸然插手。
林清也身为少夫人,过问或插手一切事务理所当然,时惟樾给了她权利,可她没有在军政府坐镇。
督军暂将临城交由罗参谋管理,这是军令。
军令不可违,林清也权利大过于罗参谋,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压过罗参谋一头,让他失了威严。
唐参谋大她一辈,却敬仰她。
在军政府陪督军用过晚饭,林清也才回去。
督军平安从南京回来,大家都高兴,晚间喝了几杯酒,林清也跟着喝了几杯。她很久没喝酒,几杯热酒下肚,暖了身子,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醉意。
她没有回房,去了后花园。
雪已经停了,府中的积雪清扫的差不多,厚厚的堆积在两侧。
林清也走的漫无目的,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时而快走,时而驻足,跟在身后的谭耀林和谭耀森都不得其意。
不知走了多久,她陡然停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大约是天气太冷,星星月亮都躲了进去,没有一丝光亮。
林清也将手炉给了谭耀林,似乎觉得身上的大氅碍事,她又解了系带,将大氅给了谭耀森,抬脚踩上一块石头。
她站在石头上面,抬手去攀更高的那块石头。
石头被雪覆盖着,冰冷刺骨,她却感觉不到一般,仍是固执的扣着边角。
谭耀林看着她踮着脚摇摇欲坠,吓得一惊,手炉差点扔了出去:“少夫人,这假山可爬不上去!”
他欲去拉,林清也已经松了手,痴痴站在原地。
掌心被冻得发红,她定定的看着,眼眶早已湿润。
“我知道。”
当然爬不上去。
前年春天,她第一次来临城督军府,是时惟樾先爬到这假山之上,而后将她拉了上去。
她没有他这样灵活。
她再次看向了天,笑容有些发涩,“我只是有些想时惟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