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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格外漫长,漫长到惊蛰了,天还是冷飕飕的,没点暖和气,更不提那下不来的春雨和甘霖。

万无禁被提审进了宫,面见太后。

元煊却出了城。

她脑子里回想着万无禁困在牢狱之中于泥地里指点的江山。

“煊太子从前平幽州刺史造反之乱,功名被女身所盖,无人再记得,如今大周内忧外患,朝局混沌,岌岌可危,长孙冀与广阳王先后困于北镇之乱,定州刺史畏惧城阳王之势,不敢开门迎逆乱之贼。这些并非是庸碌臣子,只是都不敢强硬起来。是以,大周不能再有一个软弱贪安,惧于权臣而不敢出手破局的君主。

若再以女身平旁人不能平之乱,必能惊天动地。在这个溃烂的世道,想要赢,首先要足够叫人恐惧。手段必须强硬而不畏功高之嫌,这点广阳王不懂,出于忠心步步退让,这才备受桎梏。

太后高居庙堂,无人不在其阴影之下,长公主做尽忠心之态固然是为了大位考虑,可君主拥趸除却在庙宇之中,更要在江湖之中。

听闻崔尚书上书想要改革军制,被战报压了下来。可长公主不知道,军户和寻常百姓不一样,军户不是只想能吃饱饭,还要争日益下降的地位,如今豪族拥兵,军户叛乱,非中军可降。”

万无禁看得出来元煊拉拢的中心是真为天下的朝臣,可一味被推举上位,威势自然不足。

元煊必须铤而走险,平北乱,息民愤,得军心。

皇帝不敢放她出洛阳,那她必须制造机会。

“火药调试好了吗?”元煊径直入了庄园。

“按着松萝的提示,刚刚研制出了两种,这是火药包。”周清融不知道元煊要来,还在舂药,见她来得匆匆,赶忙带着她去查看效果。

“利用抛石机抛掷火药包,比现在攻城的石头和油脂火球效果更好,现在受潮的问题只能靠运输中小心布置解决,但长途运输没问题了。”

“还做了个火箭,在寻常箭矢结构的基础上,加上了竹筒制作的火药筒,里面填充火药,上端封闭,下端开口,筒侧小孔引出导火线,点燃后放箭射出,射程更远,效果比之前用油脂、松香、硫磺之类的寻常火箭强大得多,杀伤力和干扰力都很强。”

元煊点点头,“配方具体,图纸有了吗?我要量产。”

周清融诧异看向元煊,“现在就进上?如今您……不要韬光养晦了?”

元煊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手,“什么韬光养晦,火药易爆,孤的火光,又哪里遮得了。”

她又询问了几句道观和庄园内婢女的情况,确认一切进展顺利之后,带着图纸和配方匆匆入宫。

与此同时,万无禁在堂前叩拜,从容不迫,剖白广阳王与他主仆的忠心,详述驻军不前之故,太后脸上怒色渐消,众人眼看着便知他过了关。

万无禁刚刚起身想要退出殿内,穆望旋即迈步而出,高声道,“臣有本启奏。”

惊蛰闻雷,越冬虫醒。

元煊年前的提点,他花了近三个月,方彻底查清元煊指点出来的东西。

万无禁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冬月时我曾上奏的凉州僧只户集体投河自尽一案吗?”

“自开春以来,虽有崔尚书督行,各地都维那清查各寺僧只粟与借贷账册,扫除一大积弊,可凉州僧只户离乡服役之事依旧未解,臣斗胆,再查一番,不想竟翻出更多血案。”

“臣要弹劾泾州刺史奚安邦,与安家勾结,不止调遣按律服役的僧图户,还有寻常佃户,也被强迫离乡服役,借开凿石窟之便,私铸兵甲,意图谋反,所去服役者,无一人生还归家,山内白骨累累,借佛之名,做尽孽事!”

万无禁听到泾州两个字,就无比放心地抬脚迈出了殿内。

前几日他与长公主才说过,太后权势过盛,可用之人就越多,她就越无法出京,更无法触碰兵权。

穆望这个弹劾的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妙,他被召入宫,章武王受命整军,长孙一家兵败,皇帝的权势岌岌可危,朝臣重臣几乎尽归太后麾下。

他站在飞檐之下,仰头看了看天色。

积云翻涌,隐隐有雷声涌动,寒冬蛰伏的虫穴在地下若有所感,翻身待醒。

金殿之内,与皇帝并坐的太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皇帝压下心底惊异,开口道,“子彰,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如今我们的人一去不返,唯有一人,拼死带回石匠血书与兵甲一件,还请陛下过目!”

穆望的证据的确不多,但他等不得了,皇帝也等不得了。

“岂有此理,这哪里算铁证!”太后勃然大怒,指着穆望,“朕看你是要欺天!!!”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混沌云团猛烈翻涌起来。

盼了许久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皇帝不甘示弱,“将物证呈上!若安家与奚家当真泾州一手遮天,意欲谋反,便是朕的外家,也断然不会轻纵了去!高阳王!平原王!朕命你们二人即刻择御史,前往泾州彻查!”

“皇帝!”太后猛然看向了身边的儿子,“安家何必造反!我们母子二人尚在,他们何须造反?我父亲去岁离世,安家几个侄儿离朝回老家守孝,如今你们急着按下他们谋反的罪名?好除去安家了?”

高阳王同样高声启奏,“陛下,为今之计,还是要细细遣人去查,若当真如此,再行计较不迟。”

“高阳王!”城阳王急声想要阻拦,“你这是在做皇上的主不成?”

高阳王睨了他一眼,轻哧一声,“我也是年纪大了,自从陛下登基,就一直辅国,那会儿你也不过靠着捐献军资才得了青眼,如今也能在这金殿上跟我你你我我的指点起来了?”

城阳王反唇相讥,“当年明昭之乱,你与他共辅国,他一手把持朝政,您敢放一句话吗?是谁救的太后?是老开国侯!”

“老开国侯忠勇,为了皇上和太后不再被奸佞把持,不顾生死,勇斩奸臣,你在哪?你怕是还做了绞杀老开国侯的帮凶!”

“如今你倒是乐意给老开国侯留下的亲儿子安个谋逆之嫌,这样你也不必夜不安枕,囚禁正妻崔氏,金屋藏娇,听歌女吟唱入睡了!”

城阳王句句直戳高阳王的痛处,更是将他灭妻藏娇之事公然说了出来,止住了崔耀这等清流出来替高阳王和皇帝撑腰说话的势头。

崔耀脸色就不好看了。

朝堂上鹬蚌相争,火药味浓厚,哔啵作响,朝堂之外,雨淅淅沥沥,轻若无物,一身缁衣的元煊冒雨进宫,隔着雨幕,冲万无禁微微颔首。

雨水细细柔柔落在身上,只觉得一派舒畅,万无禁微微躬身。

瞧吧,黄雀这就来了。

更何况,这或许不是黄雀,是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