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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一篇科幻巨着有言:给文明以岁月,不如给岁月以文明。

在许尚眼中,这就是出世和入世的最大区别。

也是许尚有把握横压庄子思想学说的杀手锏。

即:只要你肩挑的乃是庄子传承,坐忘也好,逍遥也罢。

许尚搬出此言。

你就必须得避之锋芒。

甚至于……哪怕春秋先贤庄子亲身转生在此,面对这句格局顶天的话,也照样得被横压一头。

没办法。

为华夏打开科幻大门的名着。

其中最经典的一句名言语录,着实是超级能打。

就这样。

颜产怔然发愣,过了好半晌,久久都无法反应过来。

对于颜产来说,坐忘问心,出世无争带给他的……乃是一种超然物外的优越感!

凌驾于万物众生之上。

在他眼中,一场两国激战,与两只蜗牛的触角相交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死的那些士卒和流民。

埋的那些万千尸首。

在颜产看来,也如秋风落叶,尘归尘,土归土。

人生在世。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唯有堪破生死,才能真正的坐忘无争。

最后再以超然之心,俯瞰芸芸众生相……

有人会为了碎银几两,抛却良心,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也有人会为了好色采花,败尽家财,亦或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无论哪一种沉迷于女色之人。

在颜产的眼中,都好似狱吏和罪犯的关系。

狱吏自诩站在牢门之外,看管罪犯……实则其本身也与罪犯无异……

就像一个风流才子,自诩采花无数,不枉此生。

实则也不过是困在了肉欲二字的方寸之间。

亦如狱吏站在牢门外,却也困在了整座监狱之中,同样遭受束缚,不得自由。

此为颜产对于俗世男女感情的态度。

至于什么权力,什么道统……

那些更加都是一场空。

所谓名利,皆为虚妄。

多少人一生都在疲于奔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某些人不可一世,自诩改变了什么。

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能改变。

天道大势滚滚向前。

你我不过是其中的一缕尘埃。

与其困于红尘之中,名利之间,遭受欲望的蒙蔽,与浊世的侵扰。

不如坐忘无争,出世问心,去寻求真逍遥,大自在!

综上。

颜产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不是儒家名仕了,而是妥妥的道家之人。

他的所有观念,都遵从出世之理。

依据道家老庄的出世思想。

颜产已经颇具造诣……

也正因此。

他才能够领悟到给时光以生命,给岁月以文明,短短十二个字,究竟是多么的震撼!

许尚凭借这句话,轻易便碾碎了颜产的内心优越感!

坐忘无争有什么了不起嘛?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出世就一定比入世更高一筹?

许尚只想说……未必未必。

你愿意给文明以岁月,去追求所谓的逍遥自在,这注定只能是小道。

真正的大道……

必须是给岁月以文明。

在颜产眼中有些愚蠢的芸芸众生,动则为了心中的一点欲望各种疲于奔波,悲哉悲哉。

可在许尚看来,任何文明形态的进化动力,都源于欲望二字。

众生想吃饱穿暖,所以有了五谷和衣物,外加遮风挡雨的房屋。

众生饱暖思淫欲,所以我们的族群才能不断的获得绵延。

(君不见后世某个国家,出生率越来越低,要不了多少年,就得凭空消失,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众生想……

总而言之。

我等有所欲,有所求,并不代表就是愚蠢。

尔等无所欲,无所求,也并不代表就真的得到了真逍遥,大自在。

你我不过都是九州众生相中的一抹文明底色罢了。

本质上并无区别。

至此。

许尚仅仅只是通过短短的一句话,便把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全部灌输入了颜产的心中。

颜产也随之领悟。

两者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说透,心到了,意也就到了。

下一刻。

颜产郑重的起身道:“前辈高见,多谢点拨。”

乌氏陀见状也赶忙跟着向许尚行礼。

但……

乌氏陀顶多就是感觉许尚之言,非常厉害,可他却并不知晓究竟厉害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典型的境界未到。

即便碰见了难得一遇的机缘,也无法轻易把握住。

旁侧。

华阳太后同样是半懂不懂,她真正佩服的是:许尚仅是通过一面之缘,便瞬间折服了颜产,这着实有些让人叹为观止。

嬴政和屠雎面面相觑,同样也是感到内心十分震动……

首先嬴政肯定觉得许尚说的非常有道理,纵观夏商周三朝,时常有亘古之人站出来,成为青史演化的关键点。

或许这并非是人定胜天的佐证。

却必然是给时光以生命,给岁月以文明的伟大之举。

人生在世。

总得去做些什么。

万一我们就是那个改变青史进程的人呢?

“夫子太强了。”

屠雎有些犯嘀咕的小声发言:“道家出世之理念,庄子逍遥之真谛,居然都能被夫子横压一头……我现在倒是有些可惜,夫子没能生在春秋鼎盛时期。”

屠雎本身是很讨厌春秋所谓的礼乐盛世的。

可他现在不得不承认。

如果许尚生在春秋,去跟老子问道,去与孔子论仁,去和孟子谈义,再找到墨子一辩兼爱……最后打击一下庄子的我命逍遥……

似乎那样会更加的精彩绝伦。

扶苏闻言却在心中秉持反对意见,因为没有夫子,大秦巩固一统国祚,绝不会这般顺利。

陈平依旧透明,李斯则是因为身份敏感的问题,并未出现在亭阁之中。

这时。

“你乃颜氏后人,研究道家坐忘,本没有问题。”

许尚想了想,继续述说:“然而,你的春秋先祖颜回,号称复圣,孔门七十二哲之首。”

“其一箪食,一瓢饮,身在陋巷,人不堪其忧,遂也不改其乐……贤哉,贤哉。”

“对于教化众生,颜回往往都是身体力行,践行孔子之学。”

“而你身为其之后人,固然可以选择承袭道家坐忘,却也不必把芸芸众生都看作愚不可及。”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先祖颜回就同样也是愚昧的。”

“那你这就不是坐忘无争,而是自诩出世的傲慢。”

……

出世与入世,一线之隔。

在心态方面。

出世往往会用凌驾的方式,俯瞰来来往往的入世之人。

于是。

很多境界未到出世者。

在俯瞰的时候,就会本能的生出轻视众生之意。

这是要不得的。

也是坐忘问心过程中的一大桎梏!

另外。

儒家类似的道理就是不敬先祖。

心中毫无敬畏。

便会心浮气躁。

进而也变得傲慢无知。

两者的说法不同,最终却都是殊途同归。

人生在世,戒傲戒轻。

此为上上者也。

“前辈所言极是,”

颜产再度拱手:“先祖清贫乐道,以身践学,我等后人理当谨从之。”

颜产明显把许尚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

由此可见。

他的个人天赋,着实是非常高的。

最起码放在这稷下学宫之中,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却也让许尚感到有些可惜。

很多时候。

往往越是聪慧之人,就越是向往坐忘出世。

这对国家而言,实乃是人才的一种损失。

不过许尚也没有出言劝慰颜产重新入世践学什么的。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个人有个人的道路。

强求不得。

接下来。

颜产客气的招待许尚等人落座,并安排乌氏陀前前后后的开始忙活斟茶。

许尚多看了乌氏陀两眼,尔后他把注意力转换到手中的石杯之上。

“这杯子倒是挺特别,居然还有贝壳的印痕……”

许尚笑着述说道。

华阳太后和嬴政也立即观察了一下手中的石杯。

华阳太后:“我的也有,确实很别致。”

嬴政:“……”

嬴政无言,他的石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贝壳印痕。

颜产见状笑笑道:“前辈,诸位贵客,这石杯其实都是用此间院湖旁边的山石所刻,正好与这亭阁浑然天成,我甚是喜爱。”

颜产随身珍藏之物,都有一个共同的要义。

那就是自然而然。

看得出来。

他在出世问道方面,也是用了心的。

“挺好。”

许尚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刚刚秦夫人说,想要我演示何为格物,那我们就都来尝试一下……就格手中的石杯!”

许尚说完,环顾四周。

嬴政和扶苏等人明显都虎躯一震,又到了考题的环节。

他们估计待会儿又得被夫子挨个儿点名了。

忽的。

乌氏陀拿着杯子放在眼前:“格石杯?这能有什么好格的?我们不是应该格活物嘛?非活物,又哪来的天理呢?”

乌氏陀说完,本能的看向了颜产。

显然。

这些话都是颜产教给他的。

格物,首先就得分活物,亦或者死物。

论及天理昭昭。

似乎只有活物的身上才会彰显而出。

像这等山石死物。

又从哪里格起呢?

毫无疑问。

许尚的随口之言,直接把难度当场拉满。

“嗯……”

颜产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若格眼前石杯,它形状若杯,本质上却是山石,山石……”

颜产有点尴尬。

他在格物致知方面,确实是颇有研究。

但他过往格的动植物,都是活的。

既然是活的。

多多少少他总能讲出一些道理出来。

可山石死物,着实让人毫无头绪。

这时。

华阳太后喝完杯中茶,尔后她又亲自动手斟满……

她道:“夫子,石杯满盈,是否就代表着有无相生?”

华阳太后思维有些跳脱,一下又从格物致知,想到了之前许尚提及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诶!秦夫人聪慧。”

许尚笑着拿过一颗干果,道:“所谓的有无相生,其实非常简单,我们的石杯中间是空的,谓之无。”

“方才乌氏陀分别在石杯中斟满了茶水,谓之有。”

“可我们一样能说在有了茶水之后,刚刚石杯中的无……被无了。”

“也就是在有的同时,必定会产生无。”

“就像我再把这颗干果放入斟满的茶杯中,谓之有……同时茶水又会溢出来,谓之无。”

“这便是有无相生,只不过与格物的关联并不大,我们还是得言归正传。”

……

许尚轻易翻篇了华阳太后提出的小插曲。

因为有无相生乃是道德经中的基础概念。

而道德经又是老子的思想精髓,极其的玄妙高深。

许尚今日肯定没时间解读的。

暂且能把儒家的格物致知搞明白。

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华阳太后闻言赶忙道:“都听夫子的,刚刚是我跑题了。只不过我对于眼前的石杯,也确实格不出什么东西来。”

事实上,华阳太后也能说一些,石杯本质上就是山石类的话。

但刚才颜产毕竟已经说过了。

那她自然也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紧接着。

扶苏若有所思的道:“石杯,若单从杯子格起……是否就是我们做人做事,都不可太满……”

屠雎想了想:“石杯,山石,泥土……”

许尚闻言立即纠正道:“我们手中的山石乃是岩石,这可不是泥土经年堆积而成的哦!”

说着。

许尚又看向了身边小赵……

嬴政开口道:“夫子,石杯乃雕琢而成,说明自然之物,皆可雕琢成器。”

许尚点头:“恩,还行。”

陈平:“石杯,这用来下毒会不会更加适用?”

许尚:“……”

好小子!

让你格物,你反而研究要怎么下毒……

许尚表示甚是无语。

最后。

乌氏陀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能附和了颜产的结论。

如此。

众人格物发言完毕,尔后便都紧盯向了许尚,他们都想看看夫子还有何惊天之言。

许尚自然也不会让在场众人感到失望。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格物,便是要穷尽天理,究其本质。”

“所以小儒生和下毒小友都没能说到点子上,小赵的雕琢成器,倒是沾了一点边。”

“至于颜小友和纵横家小友剖析石杯乃是山石,并且想要对山石进一步穷究,这才是最为正确的方向。”

“只可惜你们堪破的不够深。”

……

许尚首先指出了众人的方向性问题。

华阳太后跑题了,不论。

扶苏和陈平都有些词不达意。

嬴政在初次格物的方向上,不够精准。

只有颜产和屠雎还算正确。

“在我们确立了格物的方向以后。”

许尚抬起手中的石杯:“现在就是要盯它、参它、格它的本质,它状若石杯,实乃岩石。那么问题来了,岩石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许尚之言,当场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是啊!

岩石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许尚缓声继续:“答案很简单,岩石有三种形成方式,第一种乃是火成岩,也就是由炽热的岩浆冷却凝固而成。”

“第二种是变质岩,顾名思义,由于岩浆流过形成的高温和高压,遂从别的石头变成了岩石。”

“第三种则是沉积岩,由水流搬运沙石、动物骸骨化石、贝壳之类的东西,沉入海底,再由地热进行捏合,遂成岩石。”

“故,从我们手中石杯的贝壳印痕,便可看出此物必定是沉积岩……”

……

格物穷理。

理学,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科学。

或者说与科学非常相近。

都是为了搞清楚一个事物的本质,以及进化的过程,形成的详细原因等等。

忽然。

颜产立即提出疑问,道:“不对啊!前辈,若按照你口中所说的,这个石杯乃是沉积岩,由水流带入海底,可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并非海底啊?”

颜产和嬴政等人对于火山岩浆等词语,他们肯定是不懂的。

但水流裹挟入海,再通过沉积化作岩石。

这单从字面意思也是能够轻松理解。

所以。

颜产才能马上提出自己的疑惑。

即:石杯乃是用此间院湖岩石雕刻而成,按照许尚入海沉积的理论,明显有些说不通。

许尚笑笑:“那就只能说明在远古时期,齐地就是海底,只是随着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曾经的海底变成了陆地。海底的礁石也变成了今日的山岩……并由你颜产之手,雕琢成器,变为石杯,现在更是落入我手作饮茶之用。而这,便是格物致知!”

颜产:“~⊙▽⊙~”

嬴政:“d(?д??)”

不等众人震惊。

许尚突然抬手夹住了一片……由清风裹挟而来的落叶。

“常言道,一叶当知秋也!”

许尚把落叶摆在众人眼前:“老夫格此落叶,其名为槐,春花秋落,夏可观赏,冬可入药。”

“槐叶清火,槐枝散瘀,槐果明目。”

“同时还有槐位之名,寓意乃是三公执政,望稷下学子,皆能跻身庙堂,才尽其用,造福百姓。”

“若再进一步放大,当晓四季轮转,金秋将至。”

“老百姓忙活大半年,终于要到收成的时节,北境的匈奴人估计又要犯边,席卷边镇打草谷等等。”

“这就是格物致知,这就是一叶知秋,再知千里之外,进而通晓天下之势。”

“以此为鉴,当明白为何有人纵使是殚精竭虑,都无法掀起半点风浪。有人一念之差,却足以令九州浮沉……”

“便是因为我们在格物致知方面的境界,有如天地之差。进而导致各自掌握的命运权重,恍若鸿沟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