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积食受了凉,还是那口百合酥呛得不巧,抑或是听闻浮生从萤火虫处得知祝黎台确有阵法却没发现施阵人的蛛丝马迹,姜燕燕辗转反侧做了一宿的噩梦,次日便身子不爽了。
她在塌上赖到了日上三竿,直到莲酥进来唤她。
姜燕燕一看到莲酥,更觉头疼,摸不清她的立场,便下意识不想靠太近。
“浮梦呢?”她问。
莲酥一边服侍她起来,一边说道:“浮梦似乎着了凉,说怕过了凉气给您,婢侍正好无事,便替她进来了。”
姜燕燕微微蹙眉,浮梦也着凉了?她可是从小习武,很少会有头痛脑热的!
莲酥打量着她的脸色,语带关切:“郡主可是也有些不适?可要去传御医?”
姜燕燕不置可否,草草梳洗完毕,便强打着精神出了内殿,这才发现外头阳光明媚,刺得她眯了眯眼,心里已能确定昨夜定是有人躲在暗处施巫,否则就今日这万里无云的晴空,昨夜该月明风清才是!
至于这暗巫是谁,就她现在这根基,即使有心,怕也无力去探究,反正横竖是冲着赤夜央去的,别殃及池鱼就罢!
外殿一众侍女寺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想来要搬去长灵殿的旨意应是已传了下去。
姜燕燕很快在其中看到了浮梦的身影,连忙招呼她过来。结果她还没开口,浮梦瞧见她反而吃了一惊,急切道:“郡主,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浮梦除了有些鼻塞,看上去并没什么大碍,倒是姜燕燕无精打采的,反而显得更不济。
姜燕燕不想她忧心,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许是有些着了凉,昨夜又没怎么睡好。你呢?听说你也着凉了?可有什么不适?”
“我们皮糙肉厚的,不碍事,”浮梦挠挠头,看上去有些赧然自责,“早知如此,昨夜一回来就该早些歇着,不该扰郡主,定是我们昨夜呆得太久,过给郡主了!”
姜燕燕一怔,讶道:“浮生也得了风寒?”
浮梦不以为然,只道不碍事,一心忧心姜燕燕的身体,想要她传御医来看。
姜燕燕本不想小题大做,但得知浮梦浮生都受了凉,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毕竟是她让他们在外头忍饥挨饿折腾了那么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阵法的影响!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还是请来华世安看看放心。
华世安进来的时候衣摆掀起了一角而不自知,额头上沁着汗珠,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姜燕燕料想他如此着急,后面可能本有其他安排,于是连忙请他入座,命人奉上茶与绢帕,歉然道:“传唤得突然,给华医士添麻烦了。”
华世安先仔细瞧了瞧姜燕燕的脸色,接着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连称不麻烦,随意擦了擦汗,也没顾上喝茶,便一边问她不适之处,一边为她搭起脉来。
姜燕燕都是些风寒的症状,但他却探得很关注,不觉时光流逝。
浮梦见他诊了半晌也没个结果,不由心焦起来,她本就觉得他一个普通医士医术有限,嫌他连风寒都诊不利索,眼下就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催道:“如何?这什么难症这般难缠么?”
华世安其实早已诊完,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丝不定,为了小心起见而连诊了好几遍,结果却都是一样,此时被浮梦突然打断,便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恐多疑多思反而误了判断,便按下了心中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收回了手。
然而他一抬眼,便见姜燕燕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只见她未施粉黛,郁郁含颦,看得他不由心里猛地一跳,慌不迭地躲开了视线,磕磕巴巴道:“郡……郡主无碍,有些……风寒症状,微臣开些调理的药方……但似乎脉心还有些……微臣……微臣……”
“到底如何?!”浮梦听不下去,半喝着打断了他。
华世安没吭声,姜燕燕倒是眉头一皱,扫了浮梦一眼,斥道:“怎可如此无礼?还不给华医士道歉?”
浮梦本还想辩解两句,但一看姜燕燕的眼神,顿时蔫儿了,含含混混地对华世安说了声抱歉。
“说的什么?听不清!”姜燕燕见她丝毫不显诚意,拉下了脸来。
以华世安与姜燕燕之间悬殊的身份,浮梦身为大侍女说上他两句也属寻常,本可以不如此较真,但一来姜燕燕看重其医术,二来她先前心里其实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让他也给浮梦及浮生看看诊。
黎宫内尊卑有序,即便是普通医士,也是御医,只能给有品阶的贵人看诊,前世太子赤夜央曾让医官为其侍女诊治,而被好一通诟病,言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似是好生践踏了那医官一般!故而她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冒犯到华世安,不料浮梦竟还对他出言不逊,简直抱薪救火!
浮梦见姜燕燕面色不善,知其动了怒,心里有些发慌,连忙正色,认认真真道了个歉,还跪下就要磕头,倒将华世安给吓了一大跳。他本就习惯了这些冷嘲热讽的质疑,根本没当回事,不曾想姜燕燕竟如此袒护自己,心里受宠若惊至极,连忙去扶浮梦。
可浮梦铁了心要磕完头,两人拉扯间,华世安突然一把握住了浮梦的手腕!
“你做什么?!”
“你也得了这风寒?!”
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彼此都是一愣。华世安连忙放开浮梦,向她行了个礼,连称自己唐突,随即又向姜燕燕行礼致歉。
姜燕燕却是眼前一亮,暗叹机缘巧合,竟给歪打正着了!她顺势问道:“华医士方才是何意?浮梦这风寒有何不妥?”
华世安定了定神,回道:“这风寒本身诊不出不妥,但她的症心脉象,却与郡主极其相似,微臣总觉得,这点有些不同寻常!”
姜燕燕暗赞他心思敏锐细腻,指了指浮生,道:“巧了,他也受了风寒!”
华世安看了看浮生脸色,二话不说便开始问他有何不适,又为他诊脉,他诊得十分认真,与为姜燕燕看诊时无异。姜燕燕一直留心着他的神色,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他应是真的毫不在意身份之别,这才放下心来。
华世安诊了一会儿,又回头再为浮梦看诊,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这回浮梦大气都不敢出,她从殿内这严肃紧张的气氛里,也大致能看出此事有蹊跷。
待华世安终于收回脉枕,姜燕燕道:“有何不妥?华医士但说无妨。”
华世安沉吟道:“这两位应是习武之人,郡主不如他们身子底子那么好,且有些惊思忧虑,故而表现出来的症状有所不同。”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觑了姜燕燕一眼,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昨日……可是受了惊吓?”
见姜燕燕蹙眉不语,华世安连忙解释道:“微臣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忧惧伤身,微臣会为郡主开些调理的药方,也请郡主多多保重……”
姜燕燕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所以,有何不妥?”
华世安见她似有不耐,不敢再劝,转回了话头,道:“按理说症状不同,症心也该有些不同才对,可如今脉象却是几乎一样,应是受了什么一致的影响……”
姜燕燕犹豫了一下,不尽不详道:“我们曾同时在某种巫阵中呆过,会不会是那阵法的关系?”
华世安皱眉,琢磨道:“倒是有可能,你们血脉中都有灵脉,确实更易受阵法影响。”
姜燕燕愕然,看着华世安,神色变了几变。她是灵女谁都知道有灵脉,浮生识心灵力已显,许是也能探出来,可浮梦是哑灵,浮氏识心术仅有长子能继承,她其实与常人无异,他竟能探出她有灵脉!
这一世她不敢轻信,眼神便不觉冷了几分。而华世安正提笔思索药方想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姜燕燕神色有异。
片刻后只见他眉头舒展开来,随即飞速落笔,字写得又快又工整,将每味药的用量用法,煎熬火候等事无巨细都写了下来。
末了,他将药方交予浮梦,又细细嘱咐了一番,最后道:“此方七日一程,七程后可不再受巫阵影响,不过其中还差一味药引,微臣需亲自准备,晚些再送来。之后每隔七日,微臣都会送药引来。”
如此一大通说完,半晌未得回应,他这才发现姜燕燕正盯着他看,板着脸的样子与往常截然不同。
“有灵脉的唯有本郡主,”姜燕燕看进他眼里,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华医士慎言。”
华世安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请罪,惶恐道:“微臣失言,微臣是来为郡主治风寒的,郡主恕罪。”
姜燕燕见他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联想到前世他苦劝自己无果反而祸从口出,还被自己牵连不得善终,心里不免内疚起来。
回想他方才写药方时一副书呆子模样,她暗叹一声,软了语气道:“华医士有奇才,不可能一辈子只是医士,可越往高处去,越是要谨言慎行,并非所有人都愿信你。”
华世安本还在为惹恼了姜燕燕而懊恼不已,听她这么一说,为之动容,当即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谢郡主提点,微臣定守口如瓶,不负郡主信任!”
姜燕燕让浮生扶他起来,道:“华医士不必如此,怀璧其罪,我初来乍到,不得不小心,方才若是唐突了医士,勿挂怀才好。”
华世安向来受尽冷眼,被误解猜忌乃是家常便饭,还从未遇到过哪位贵人如姜燕燕这般尊重他,于是磕磕巴巴地又是道谢又是承诺,好一通语无伦次,最后还是浮梦实在看不下去,翻着白眼将他“请”了出去。
他们一个泼辣一个木讷,互动起来倒有些滑稽,姜燕燕笑了起来。
她不知华世安最终会否仍按前世走向让赤夜辰如虎添翼,可既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先下手为强,总要尽力试一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