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燕来黎宫时,几乎没带什么物件,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沁香殿内自有的,且每月还拿着太子妃品阶的俸钱。
这回搬去长灵殿其实就没什么可搬的,倒是长灵殿常年无人居住,须得好好打扫一番,也免不了要添置些装饰。后宫为黎后主事,这准备之事自是由黎后主管,她十分尽心,不但事事过问,甚至想召姜燕燕去西宫讨论。
此时西宫对姜燕燕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是万万不想去的,便借口得了风寒婉言回绝了。
谁知黎后闻讯十分挂心,特意遣了医官来看,那医官姓穆,看上去有些年纪,德高望重的模样。好在姜燕燕并非无中生有,且华世安的方子奇特,前几副下肚,看上去她的风寒不但没大好,反而显得更严重的样子,穆医官诊出来也确是受了惊着了凉。
而得知姜燕燕之前由华世安看过诊,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和不屑没有逃过姜燕燕的眼睛。
接着,穆医官又要看药方:“郡主风寒不愈,怕是药不对症。”
姜燕燕眉头一皱,穆医官来得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对那药方动手脚,也不知这医官水平如何,可不怕一万唯怕万一,若那方子被看出端倪,不但会害了华世安,还会打草惊蛇!
但装傻不给看药方的后果恐怕只会更糟,毕竟从药方看出端倪还有侥幸的余地,而她一旦借故不给看,别说黎后了,光这穆医官就能觉出蹊跷。
眼下不容姜燕燕犹豫,她略一沉吟,便要叫浮梦去取,却见莲酥突然站了出来,从袖中取出一简,道:“药方就在婢侍处,婢侍先前正准备去煎药。”
因是黎后派来的医官,姜燕燕便没有避讳从黎后那来的莲酥,在场还另有三四个侍女,她都没有避忌。
姜燕燕一时有些没弄明白莲酥这唱的是哪出,而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药方已送至穆医官手中。
她眼珠一转,没有吭声,但浮梦沉不住气,当即惊诧于色,就要质问莲酥:“你怎么……”
“咳咳咳……”姜燕燕突然重重地咳了几声,打断了她的话。
浮梦见她咳得厉害,也顾不得自己本来要说什么,连忙替她拍背顺气,这才发现了姜燕燕的手势。
她虽没什么城府,反应却快,立即小声嘟哝道:“郡主都还没发话呢,瞎表现个什么劲儿!谁不会煎药似的……”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也不怕被穆医官笑话!”姜燕燕蹙着眉头,语露无奈。
浮梦轻哼一声,也不再作声了,莲酥则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姜燕燕看向穆医官,略显尴尬,清了清喉咙,问道:“如何?”
穆医官心无旁骛地将药方认真看了两遍,缓缓回道:“这方子寻常,无功无过。”
说着瞥了浮梦一眼,道:“郡主这侍女似是也有些风寒,最好是回避几天。”
姜燕燕才松开些的眉头又紧蹙到一起,看上去有些犹豫为难,便听穆医官立即告罪道:“微臣多嘴,郡主恕罪。”
“无妨无妨,只是……”姜燕燕看向浮梦,眨了眨眼,“那浮梦你先下去吧。”
浮梦愣了愣,还是很快应声出去了。穆医官垂下眼来,将药方还给莲酥,接着道:“既然这方子不怎么见效,微臣便为郡主另开个方子,原先这方子就停了吧。”
姜燕燕点点头:“难怪总不见好,那还要有劳穆医官了。”
穆医官道:“微臣分内之事,郡主言重了。”
接着,他写了个方子,又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告辞了。姜燕燕遣两个侍女跟着去取药,又屏退了左右,唯留莲酥。
她还未开口,莲酥倒乖觉,主动将药方递了过来。姜燕燕看了她一眼,便听她解释道:“婢侍照着风寒的方子另写的,应该没什么破绽。”
姜燕燕看着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莲酥心思细腻,又沉稳多谋,她身边正缺这样的助力,如若其不是从西宫出来的,恐为赤夜辰奸细,收为己用倒能多份胜算,实在可惜!
她虽不知莲酥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助她,但只要有一种可能是为博取信任,她便无法轻信。
姜燕燕未置可否,收好药方便让莲酥下去了,不过之后几日还是未让她进内殿服侍,而莲酥也很沉得住气,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看上去一切照旧。
想来是那医官的诊断起了作用,黎后派人送了些珍稀补品来,遗憾地表示只能按自己的喜好来布置长灵殿了,没有再召见她。
而这一布置,竟费了好些时日,姜燕燕本以为两三日便能搬过去,谁知等了十二三日都还没个准信!
她明里让莲酥负责熬穆医官开的药,暗里则让浮梦偷偷熬华世安开的方子在继续吃,而华世安也隔七日便会亲自来一次,不但替她看诊,还认认真真替浮梦及浮生看诊。
期间太后也曾召见过她一次,雀翎来传话,正巧碰上华世安,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进内殿,说了几句有劳华世安的话,便回去复命了。她是怎么说的姜燕燕不得而知,总之太后没有再传召了。
姜燕燕就这么在沁香殿里窝了十几日,虽还需继续喝药,但已无任何风寒症状了。她很想出去走走,且自从入了黎宫便一直栖居太后的长乐宫,按理说该去向太后拜谢道别才对,更何况先前太后还传召过她,可一来她怕“偶遇”赤夜辰会横生枝节;二来怕去了太后处,王后又会惦记,眼下入西宫如同羊入虎口,她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她只敢在外殿溜达,虽有心想要去向雀翎打探下消息,却又不敢轻信,一时有些踌躇不定。这种弯弯绕的事浮梦无能为力,她无人可商议,愁意便不自觉地上了眉头。
这时莲酥熬好了一碗药,正准备端来给浮梦,不见浮梦,倒在外殿遇着了姜燕燕。她将药放在案上,道:“郡主不着急喝,这药还需凉一凉。”
姜燕燕点点头,却见她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不禁抬眼看她,便见莲酥低眉垂眼,突然跪下道:“婢侍有话要说。”
姜燕燕眉梢微挑,想了想,还是屏退了左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莲酥面不改色道:“郡主风寒已愈,若想出去走走,长乐殿外的花苑中,木芙蓉是宫中一绝,如今开得正好,很值得一赏。待去了长灵殿,怕是不多见了。”
长乐殿是太后所居正殿,姜燕燕看进莲酥眼里:“你是让本郡主去面见太后?”
便见莲酥也回看向她,眼神清澈,不闪不避:“太后为长乐宫主位,临行拜谢,全了礼仪而无可厚非。”
“王后也曾召见本郡主,若去了太后处,是否也该去面见王后?”姜燕燕问道。
莲酥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道:“郡主可知为何王后几乎都不来长乐宫?”
姜燕燕眸中一闪,她确实有些好奇,黎后以温柔知礼闻名,即便黎王与太后面和心不和,也该做个样子,如此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心中虽疑,面上却不显,也不回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静待下文。莲酥也没卖关子,很快自问自答道:“因王后对木芙蓉过敏严重,而太后却独爱此花,不但殿外花苑中有,殿内也无处不在,更是做成了熏香,四季不断。若郡主也爱芙蓉,与太后倒是同道中人了,可向太后取经。”
姜燕燕一边细细琢磨着这话中涵义,一边心思飞转,太后与黎后不睦,而自己在夕月夜得罪了黎后,正所谓敌之敌为友!她现在毫无根基,还无力护己,而赤夜辰的帮手却已过多了些。
向太后示好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可这计策是莲酥出的,姜燕燕不敢大意,一时沉吟不语。
“若郡主不想在长乐殿遇到其他人,可后日再去,”莲酥恍若未觉,聊起了闲话一般,“静和郡主与大王子琴瑟和鸣,听闻前些日子大王子来看了太后几次,此唱彼和,静和郡主立即便也要来求见,就定在明日。”
姜燕燕挑挑眉,似笑非笑:“你又如何能确保,后日长乐殿无其他人?”
莲酥从容回道:“郡主可在后日一早看看再说,若届时仍有后顾之忧,便权当婢侍在浑说。”
姜燕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置一词,转而屈指敲了敲案几,道:“这药太苦,本郡主不爱喝,你看着办吧。”
说完便起身进内殿了,也没让浮梦再出去拿药,而这药也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次日,姜燕燕本还琢磨着如何让浮生去打听看看欧阳姝是否真的有来,结果这位静和郡主在面见了太后之后,竟又声势浩大地往她的沁香殿来了!
这下也不用探听了,但姜燕燕懒得与其周旋,眼珠一转,便交予莲酥去应付。莲酥倒也不负所托,没过多久,欧阳姝便离开了,留下了两盆花瓣零落的木芙蓉。
听闻这两盆乃太后赏赐,至于为何会赏给住在黎后西宫的欧阳姝,姜燕燕不得而知,反正欧阳姝显然是专门带来膈应她的,不曾想竟吃了闭门羹,连殿门都没跨进去!可想而知这娇贵郡主有多恼怒,怕是用花瓣撒了气。
姜燕燕连叹落花可惜,立即派专人悉心照料,让她们务必当宝贝一样供着养,又让她们到处去讨教养花诀窍。不出半日,灵襄郡主稀罕木芙蓉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而第二日一早,浮梦破天荒将姜燕燕从睡梦中叫醒,告诉了她一个消息,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黎后因木芙蓉过敏,连夜急召御医,目前还未完全脱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