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冉喜欢铃兰花。可是单州的铃兰是特殊的,单州的铃兰有剧毒,因此,慕晓冉总喜欢在远处远远的看上几眼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
慕晓冉喜欢铃兰花,铃兰花粉嫩的小灯笼让慕晓冉会感到温暖,那生长在母亲坟头的铃兰花总会说出娘没有说的话。
落魄逃出的男人不知去向。
等待喜欢之人的男儿每每空欢喜一场便铩羽而归。
成仵以为慕晓冉不愿意见自己,于是独自去了庄氏的无名墓前。
慈母庄氏之墓
仅仅六个字却花去了慕晓冉三百钱。
墓前的铃兰花长得很好,田间晨雾缭绕,成仵趁着爹不在家便偷溜了出来,铃兰花在晨雾间显得更加梦幻,不知道是谁当时说这漂亮花有剧毒谁碰谁就会死,但是也不知道谁说这话如果得到了便会招来福气。
尽管慕晓冉很心动,但是只能怯怯的看上两眼,她也不奢望什么。
那个时候的成仵可没有想那么多,一连拔了几株偷偷的栽到了慕晓冉家后面,可惜都没有活下来,反倒是无意间散落的花种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了粉嫩嫩的小灯笼。
那段时间,男人经常不在家,手气好一点的时候赚几两碎银不知道去哪暖被窝了,手气差一点便赖着账四处逃窜,讨债的人来到慕晓冉家中都不忍直视,有点同情心的还会倒给几文钱。
但是大多时候,慕晓冉总会在半夜被不知何人的敲门声惊醒,醉汉、亦或者是想要偷吃的秽物。
尽管慕晓冉告诉了成仵,可是成仵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他便让家仆带着齐眉棍在慕晓冉家前晃悠晃悠,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反而让自己被娘禁足了好几天,不过自那之后慕晓冉也能够睡个踏实觉了。
晓冉这个名字好普通,可是我想要过普通的生活。
这是慕晓冉跟成仵说的,那天是大年三十,家中冷清的很,整个小镇都挂着灯笼喜气洋洋的过大年唯独慕晓冉家中一如既往。
邻居们皱着眉头,慕晓冉的家夹在他们中间似乎像是阻挡了来年的好运气。
慕晓冉只是想要偷偷的活着便得罪了人。
大年三十过完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成仵在午夜敲响了慕晓冉的家门,往往这几天人们都在家中过年,讨债的也会宽限几日,可惜不巧的是前线需要征兵,像男人那样的退役老兵优先考虑,男人为了躲过去便逃走了。
连兵痞都算不得的玩意。
成仵来的时候慕晓冉在油灯下绣花,一朵有些别扭的铃兰花被慕晓冉端在手心细细的观赏。
成仵带了四个菜,他忘记是谁告诉他的,几个人吃饭就要在人数上多一个数的菜。慕晓冉不理解,也不过问。
“你娘……”
成仵一开口,慕晓冉便知道了。
庄氏的死,在二人之间不再是一个隐晦的话题,好像她娘并没有死,娘一直都在……在烛火中,在铃兰花里……
“晓冉,趁热吃,我要回去了,我瞒着爹娘跑出来估摸着他们要发现了,你照顾好自己。”
其实成仵并不是非要离开不可,他也不怕那男人,只是他知道,慕晓冉心中始终有芥蒂,平日里常常与慕晓冉见面或许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可是成仵心思细腻的很,难得过年,他希望慕晓冉能够轻松些,也不必拘谨。
成仵出门后并没有离开,一墙之隔,成仵似乎仍然能够听到慕晓冉咀嚼的声音,不知是喝汤的声音还是抽泣,总之,成仵靠着墙,聆听着新春到来的声音。
成仵望着庄氏的墓碑,眼中满是果决。
他走在去慕晓冉家的路上,他想起了那天,他与慕晓冉一同在郊外。
矛盾、自责、沉默……无数的感觉弥漫着成仵,也沾染了慕晓冉,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认识了很久但是仍然像陌生人一样总是无言,“晓冉,铃兰花看够了,想你应该还未曾见过海棠花,家中新植了几棵海棠树,晓冉,下次带你去看如何?”
慕晓冉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复杂。
她柔声道:“谢谢你,成仵,你对我真的很好。”
成仵见慕晓冉柔情似水的模样,心跳迅速攀升,气氛开始变得和缓,成仵那时便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慕晓冉像是知道什么一样,认命的闭上了眼。
她觉得这都是她需要交换的筹码。
可是成仵他也想过很多,想得比慕晓冉要多得多,因此他只是起身,在慕晓冉额头上浅浅的留下一个吻。
一往情深深几许?
慕晓冉眼角的两行清泪已经流下来了。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慕晓冉惶恐的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成仵,不料成仵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海棠花,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做事你知道的,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慕晓冉笑了,确实,成仵从来不拖泥带水。
一路上,成仵一扫先前的郁闷,有些高兴,也有些困惑。
山野之间,成仵形单影只。
突然,树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成仵警惕起来。
“什么人?!”
“哟呵,小美人长得可别致着。”
粗犷的嗓音有些刺耳,树丛中窜出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影来。
那人一脸横肉,四肢粗大,蓬头垢面的像是野人一样。
“逃了这么久了,难得遇到个清秀的。”
见那人越来越近,成仵有些担忧了,他连忙出声呵斥道:“你是何人,我是成家的公子,你若是差钱,我可以给你,只要你……”
闻言,那人邪笑道:“哟,居然还是个公子爷,带把的更好了。”
成仵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虽然自己也练过一些棍法,可是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亡命之徒,更何况体型差距摆在那里,成仵本就有些瘦弱,更是个男生女相的模样。
山野之间,成仵形单影只。
不多说,那人的手便伸了过来,宛如一把铁钳一般将成仵的脖子掐住并且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成仵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整个胸腔都震动着,好像魂都要被摔了出来。
那人确实也是个不怕死的,在江湖上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被通缉后,他一连数月流亡,这才到了这个小地方。
方才的手法是他的习惯,对于喜欢反抗的猎物,他往往喜欢慢慢消磨其反抗的斗志,征服可比强行占有有兴趣的多。
那人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满脸邪淫的一步步向成仵逼近。
成仵想要跑,可是浑身骨头都在打颤,哪里会有力气?
完蛋了,晓冉……
成仵心中满是一个不爱笑却笑靥如花的女孩。
扑通——
成仵再一次看见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事情。
面前高大的壮汉没有征兆的倒下,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壮汉倒地后,一道蓝袍身影出现在了成仵眼前,“小姐姐你没事吧?”
“什么姐姐,是个男的。”
那蓝袍的声音如同面相一样冰冷。
“你管我呢,我就喜欢叫姐姐。”
活泼一点的那个女孩子很温柔,成仵强撑着站起身来,当然伸出手说道:“我叫当然,他是东来,不知如何称呼?”
成仵象征性的伸出手后立马抽了出来:“我叫成仵,我……谢谢出手相助。”
在一旁的东来开口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总是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似乎被东来一提醒,当然连忙问道:“成仵姐姐,你知道这个镇上有一个小姐姐吗,有点儿漂亮,身上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裳,我们前几天遇到过,她似乎受了些伤,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治疗,我总想着要跟她说一声,不然我害怕她出事。”
东来冷哼了一声。
闻言,成仵也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甚至连跟二人道谢的时间都没有。
难怪他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便会有那么巨大的反应,他不由得埋怨自己真是蠢,连这样的事都没有想到,或许是自己把那个男人想的太好了,可是任谁又能够想得到天底下会有对自己女儿动手的畜牲?
他现在只盼望晓冉千万不要落得一个像她的母亲那样的下场。
两条腿已经麻木了,可是哪怕抽筋,他都想着再快一点赶去,他怎么会没有想到,晓冉那么多天不出来是为什么呢?可笑自己还以为她是在生气。
果真天底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慕晓冉只是活着便用尽了全力。
成仵害怕至极,带着泥的双手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泥巴沾染到成仵细腻白透的脸蛋上,俨然一个猫花脸,难看至极。
哐当——
成仵推开了那扇木门,他期盼着不要发生,他祈求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神明,可惜,神明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就在成仵进门的一瞬间,一闷棍砸在了成仵的头上,他看着一个人影走出,眼前几乎一片黑暗,成仵东倒西歪。
不能……
不能闭眼啊!!
成仵在心中疯狂的嘶吼,成仵低着头,但他拼了命的想要抬起头,可是脑袋实在是太晕了,他寻找到一根木梁撑住身体,打起精神。
下一棍没有随之而来,男人将成仵的脖子掐住恶狠狠的说:“不要怪老子,你要与那个贱货来往就要做好为她献身的准备,呵,还想着改一个名字,做梦!”
男人顺势将成仵压在身下,“老子就是在这里把她……”
男人嘿嘿一笑,成仵心中便凉透了。
那些散落的衣物让成仵的希望完全破碎,绝望遍布整个成仵。
“那个小婊子勾引了你,就让你们去团聚吧,就说……是你奸杀了老子的宝贝闺女,老子为此把你杀了。你没了声,谁又知道些什么呢?告诉你,这种事,老子在军中做的可不少……嘿嘿嘿……”
男人的话已经超出了成仵理解的范畴,说畜牲都是抬举了。
成仵喘着粗气,手胡乱的挥舞,不知道摸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
沉寂许久的成仵终于爆发了,他嘶吼着做出反抗。
“给我住口,她不是什么贱货,她的名字叫,慕晓冉!”
那截断开的簪子被狠狠的扎进了男人掐住成仵的那只手,一瞬间,男人厉声尖叫,一脚将成仵踢开后抱着自己的手开始嚎叫。
那一棍的后劲越来越大,成仵完完全全凭借着顽强的意念支撑到了现在。
“小崽子,刺的好,来,再来,到时候还有谁会不信老子?”
晓冉,我尽力了……
男人转身捡起了倚靠在门后的一把斩骨刀,骂骂咧咧的想要先卸了成仵一条胳膊,这种斩骨刀一刀下去斩不断筋,而刀刃摩擦连着皮肉的筋骨产生的感觉会让人终身难忘。
男人阴沉着脸来到成仵身前。
“不是喜欢那个贱货吗,去下面陪她还有那个早死的娘。”
哐当——
斩骨刀像是砍在了硬物之上,他强忍住天旋地转,挣扎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一袭蓝袍。
“恶心的爬虫。”
东来语气中的厌恶胜过男人。两个手指夹住那斩骨刀的刀刃,在男人惊恐的注视之下,东来只是轻轻的转动手指,那斩骨刀的刀身迅速卷曲起来,最后被东来轻轻的一掌连着男人整条手臂全部被打断。
男人像是还在梦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宛如杀神的蓝袍少年。
他瘫倒在地上不断向后爬。
当然和锦蛮都从门中走了进来,锦蛮看了一眼成仵,缓缓走到了成仵身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抹去了成仵脖颈上的一个血洞。
成仵自己都没有发现是何时变得浑身血污了。
这个血洞是成仵刺男人时,收不住力导致簪子最尖的地方也扎进了自己的脖子。
当然看着一地狼藉问向那缩在地上的男人:“你把小姐姐怎么了?说话?!”
男人到底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可是他也不曾听说过有人能够凭借两根手指扭断一把刀,今日得见,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这个畜牲,他把晓冉杀了。”
成仵泪流满面。
成仵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进了里屋,那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声响的人儿可不就是成仵想要见的慕晓冉么。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腐败味,成仵不知道是不是尸臭。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老是喜欢多管闲事。”
东来叨叨了几句便离开了这充满肮脏气息的地方。
“本座提醒一句,最好不要想着进去凑热闹,不然你会后悔的。”
当然白了一眼东来,随后看着一地的碎衣服,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成仵此刻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泪水,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力,他慢慢的捡起了那把斩骨刀,走到了蜷缩在地上那人的身前。
“你,该死!”
不等当然惊呼,成仵已经一刀抹了男人的脖子。
“你太仁慈了,或者说你不够狠,要是轻一点,那刀之后他会在地上生不如死持续一柱香。”
终于,男人被杀了。
成仵也终于如释重负。放空一切,他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如同一个失去挚爱的痴情种。
喜欢一个没有可能的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世间万般都会是阻隔。
成仵是娶不了慕晓冉,就像庄氏所说,慕晓冉以后是要嫁人的,成仵这么多年在庄氏坟前转悠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位母亲对于女儿的爱?
哪怕是纳妾,成母都不可能看得上慕晓冉,这么多年了,成母什么都答应成仵,唯独娶妻这一点,坚决不让!
这事关成家的脸面,成母如此咄咄逼人,似乎忘记自己也是一个女人,可这与不娶慕晓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成仵太喜欢慕晓冉了,以至于情到深处,他能够克制住欲望,只是轻轻的亲吻了慕晓冉的额头。
因为他也知道,晓冉以后也是要当新娘子人呢……
窗外的铃兰花撒下花泪,天底下也只有它祝福了这对阴阳相隔的情人。
一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的二人用铃兰花互相表明了心意,原来那个时候,情人一字还单纯得如同铃兰花般淡雅……
一往情深深几许,两行花泪泪两人,风吹铃兰花低头,再无美人扶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