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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予睁开眼,又到了医院。

没办法,医院的鬼魂多,阴气重,最是吸引像她这种鬼差。

毕竟,地府也是需要业绩的。

但抓错人不算,不止不算业绩,还得重罚。

刚到医院,就见到一个身穿病号服、披头散发的女人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来,逢人就问:“你们见到我女儿了么?”

而被她拦住的人仿佛看不到一般,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女人讷讷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身体,最后停留在光滑的地砖上。

她惊恐的瞪大了双眸——灯光下的她,没有影子。

“我死了?不会的,我不能死!糖糖还在等我……我得回去!”

正当女人要发癫之时,一抬头,看到了姝予正望着自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救星,冲着她小跑过来。

“你能看见我,是不是?”她急切地求证,试图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臂。

就在她以为,还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直接穿透那人的身体时,她惊喜地发现,这次她真的握到了她的胳膊!

“我握住了!握住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为什么那些人根本不理睬我?我为什么可以穿透他们的身体,是不是我……我已经……”女人难过不已,眼眶瞬时就红了。

“没有,你还没有死。”

女人的眼泪含在眼眶,眼底终于扬起一抹希冀,眼巴巴地望着她。

“不过,如果你不回到身体里去,你很快就会死了。”

“身体?我的身体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女人惶恐地环顾四周,却一无所获,“我明明记得,我正带着糖糖过马路,然后,一辆汽车飞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等我看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糖糖推了出去——”

“对了,糖糖呢?糖糖怎么样?她有没有事?”女人只能求助眼前的人,因为她在这层楼绕了很久也没有绕出去,这就像是个死循环,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这里。

而过往的人那么多,无论她求助谁,那些人都像看不见她一样。

难得见到一个看得见她,并且还能跟她说话的人,这些日的委屈,倾泻而出。

“你在这里多少天了?”

“我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我每天都在这个走廊里游荡,向路过的人求助,可是,没有人搭理我。”

姝予自是知道这种情况的。

她如今还没死,鬼差自是不会将她收走,而她又濒临死亡,魂魄不稳,已经脱离身体。

姝予摊开手掌,一本生死簿平放在手上。

她口中念咒,书页翻动,径自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冯嫣,曾用名冯招娣,生性善良,前半生命途多舛,情劫苦缠,后半生苦尽甘来,中年转运,晚年顺遂,享年89岁,寿终正寝。

“你不该在此逗留,得赶紧回去。”姝予眉头微蹙,若再不回到身体里,别说中年转运,晚年顺遂了,有没有后半生都难说,而地府又多了一起冤假错案。

“我,我怎么回去?”

“我查看下你的记忆,了解前因后果,再送你回去。”姝予直接将手虚放在她脑袋上方,不多久,女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中。

原本她只想读取有用的——她车祸前后的记忆,但是,填鸭式的记忆一下子涌来,犹如放电影般地在她眼前闪过——

颠来倒去,无数画面一闪而过,却在姝予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已经够惨了,还有对不断吸血的父母,和永远长不大的巨婴弟弟。

从小到大受在家中受的委屈暂且不提,冯嫣的性格是真的很好,她没有抱怨过什么,唯一一次反抗父母,是她收到了大学本科的录取通知书,她一反常态,态度强硬地要去读大学。

大一到大四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奖学金,就是她勤工助学,还有一部分助学贷款。

大四勤工助学期间,她认识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穆云洲。

冯嫣原以为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没想到对方看中了自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他们之间的交往,有很多曲折,他们的结合非常不容易。

包括她的父母根本不愿意马上可以挣钱养家的她,那么快就嫁到别人家去,因此狮子大开口,提出了天价彩礼。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她做好了偷出户口簿的准备。

可没想到穆云洲爱她如此之深,面对她父母的无理要求,竟然通通都答应了,甚至还给他弟弟在医院找了个保安的工作。

即便,男方的父母对她和她的家庭很不满意,但是,在穆云洲的坚持下,他们还是顺利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并且,很快有了他们爱的结晶。

冯嫣原以为女儿的出生,会缓解公婆对自己的看法,可是,她却连累女儿也不受公婆的待见。

公婆始终觉得,他们的儿子值得更好的,她是配不上云洲的。

穆云洲出生书香门第,穆爸是大学教授,穆妈在退休前,也是A市一所高中的优秀教师,穆云洲从小聪慧,成绩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大学读的是国内顶尖学府,硕博连读。

关键,他还长相帅气,又不失儒雅,不管是与她成婚前还是成婚后,都被不少女人追捧。

毕业后,穆云洲就职A市三甲医院,以其精湛的医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为肿瘤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这样的履历,确实有让穆家父母骄傲的资本。

到了成婚的年纪,穆家父母给穆云洲张罗相亲,没有上百次,也有七八十次,可每次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谁也没想到,性格清冷的穆云洲会看上在咖啡店里勤工助学的她。

包括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咖啡店里见证了穆云洲和很多女性相亲的场景,其中不乏名媛、公务员、教师……每个都比她强,他究竟看上她什么呢?

但是不管怎样,冯嫣是暗自喜欢穆云洲的。

不光因为他帅气优秀,前途无量,更因为他曾经替她解围过,才能让她避免被店长开除。

所以,在第一次,穆云洲向她表白时,她拒绝了——她觉得这样卑微平凡的她,根本配不上他;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穆云洲日复一日的约她、表白,似乎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最后,她沦陷了。

毕竟,她真的喜欢他。

婚后,为了对得起穆云洲对她的这份好,不管穆家父母如何刁难她,苛责她,她都默不作声,默默忍受,她始终觉得,只要她对他们加倍的好,总有一天,穆家父母会接受她这个儿媳妇的。

只是,她没等来那一天。

——她和穆云洲离婚了。

她痛不欲生,她是真的深爱穆云洲的,他们明明那么相爱,还有他们的女儿……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穆家不允许她见糖糖。

她只能在幼儿园门口巴望。

也是因为这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放学到六点多,天都黑了,一直没人来接糖糖,糖糖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蹲坐在角落的台阶上,她躲在角落看着心疼,好想过去抱抱她。

又过了一会,幼儿园老师因为打电话走开了下,糖糖东张西望看了下,见老师也不在了,以为老师走了。

她站起身,背着小书包,壮着胆子就往学校外走。

她担心糖糖会迷路,就一路跟着。

刚走到路口,糖糖一转身,就见到了她,她喜出望外,一路小跑过来抱住她,嘴里嚷着:“妈妈,妈妈,你终于来看我了么?你是不是忙完了?你来接我回家么?”

“这些天,我可想你了,吃饭想,睡觉想,上学也想……可是,奶奶……”糖糖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下,“奶奶不让我在家里提你,她还骂你,她骂你,我就不理她……”

冯嫣强忍着泪意,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糖糖。

后来,糖糖说饿,她就带着孩子去吃了肯德基。

这期间,她给穆云洲发了短信过去告知他,孩子在她这里,她晚一点送孩子回去。

她是想打电话的,可惜,穆云洲已经把她的电话拉黑了。

吃完肯德基,在送糖糖回去的路上,斑马线上,发生了这起车祸。

她被撞得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车祸后,肇事车根本没有停下来,一脚油门逃逸,被她推倒在一旁的糖糖,拖着擦伤的腿,跑过来抱着她的脑袋,不停地哭。

终于有好心人围拢过来,打了120的急救电话。

姝予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蹲在角落哭泣的女人。

“你真的觉得穆云洲爱过你么?”

冯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是,在这点上,她是最有发言权的。

从头到尾,她只痛恨自己,却从来没有恨过穆云洲。

“当然!当初是他替我解围,主动向我表白,还顶住了他家里的压力,给了我爸妈一笔天价的彩礼钱,执意娶我为妻的,他当然爱我!我们还有糖糖!”

“可是他不信你,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你,也从不听你解释。”

“那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不应该怪他的……是我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他已经不信我了。”

仿佛触及了冯嫣内心最深沉的痛,她抱着脑袋,痛苦道:“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那天我为什么要喝酒?而且还一不小心喝醉了!我为什么会赤身躺在时桉的床上?我……我真不是个东西,云洲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对得起他!”

姝予张了张嘴,还是咽了回去,有些事情明知有蹊跷,但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不好说什么。

“那是他的好兄弟!我让他颜面无光,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我让他在亲朋好友面前丢尽了脸面,他恨我,不肯原谅我是正常的。”

“是我蠢……也许,我妈骂的没错,从小到大,她骂我贱蹄子、赔钱货、不要脸的东西……”女人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眼底尽是凄楚,“我现在真的变成了她口中的贱蹄子、不要脸的东西……人人喊打。”

在她出车祸前不久,她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她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她的一次醉酒,彻底破碎。

她被所有人指责、辱骂,穆家人直接将她扫地出门,她的丈夫穆云洲也对她彻底失望,她被迫与女儿糖糖分开……

“我想过去死,但是,一想到糖糖……我舍不得,穆家父母因为我身份低微的缘故,连带着对糖糖也不太喜欢,平时不管不顾,云洲工作又很忙很忙,加班到半夜是常有的事,而我的父母……我小时候遭受的痛苦,难道还要让糖糖再受一遍么?”

“我想看着糖糖长大,护着她,让她的生活像蜜糖一样甜。”

姝予静静地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

“你说我怕死也好,说我虚伪也罢,即便我如今已经声名狼藉,我还是想好好活下去,我还有我的女儿,她还小,她需要我。”

“记住你所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好好活下去,哪怕为了你的女儿也一样。”

姝予伸手——

冯嫣怯怯地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眸淡然纯净,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没有厌恶,应该说不带一丝情绪。

“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去。”

冯嫣鼓足勇气,将手小心地放在她的掌心处。

刚刚触及,一道白光自眼前闪过,女人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在病房里。

耳边吵闹不堪,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几番挣扎,终于睁开了双眼。

“穆云洲,你别想走!好你个穆云洲,我女儿出了车祸,你就想这么走了?她可是为了救你穆家的种,才被车撞到了,现在肇事司机逃逸,你们穆家必须给我个说法!”

“说法?我没向你们讨要说法就不错了!谁让她偷偷带走穆煕的?穆煕是判给我们穆家的,判给云洲的,谁同意她未经允许把孩子带走的?”

“呵……你个老巫婆!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家警察都了解情况了,你们六点都没去接孩子,幼儿园老师打了无数个电话,没人接,穆煕是在老师去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跑出来的!”

“这也就是正好我家那个倒霉鬼在附近,要不然孩子说不定早就被人拐走了!老娘没来找你要说法,你们穆家那么多人,竟然就把一个孩子丢在幼儿园里,天黑都不去接,我家那个倒霉鬼接了人,想给你们送回去,路上出了车祸,你们家竟然想不管?”

“穆云洲,你说句话,这倒霉鬼的医药费,你要不要出?”

醒来的冯嫣一醒来就听到了这样的话,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她亲妈吴娟,她一颗心提了上来,她也想听听穆云洲的回答——他是不是还在意她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