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予,也就是现在被附身的徐尧,淡然自若地坐在一旁,饮着茶。
她没有特意去观察长公主刘霖的脸色如何,这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索性摊开来,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给个机会引蛇出洞。
“这不可能!”啪的一声,刘霖将手中的数页供词拍在了桌案上,豁然站起。
姝予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将茶杯安放在一旁,才缓缓道:“长公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本官为什么对你避之不及;为什么明明是主战派,却又想将你送出去和亲?”
“这就是理由。”姝予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一丝异样。
可惜,如果刘霖不是被人诬陷的,那么,她的演技实在太好,姝予竟看不出一点问题。
她眼底的惊讶不似作假,急切、难以置信都有,唯独没有分毫的心虚或是退却。
“芳若前几日,确实出宫了,她在本宫这作了报备,她想去买些胭脂水粉,本宫也应允了。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是她暗害的徐夫人。”
“你夫人从未进过宫吧?她连你夫人的模样都不知晓,如何害她?”
姝予嗤笑了声:“谁说必须知道模样,才能害人?她不知晓,总有人知晓。毕竟我夫人就在府上,有名有姓,认识她的人不算少。”
“她暗害我夫人的理由,我府上和她接头之人,供词上也说得清清楚楚,她是长公主您身边的人,为了您能入住我徐府,想取而代之,成为我徐府的女主人,才此下招。”
“放肆!”刘霖怒急,呵斥后,又着急辩解,“徐尧,我堂堂北郑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还不至于抢别人的!”
“那麻烦长公主能将这位芳若姑娘请出来与我对峙,洗清公主的嫌疑,还公主一个清白。”姝予激将完,又凉凉道,“当然,公主身份尊贵,下官自是知道的,若是公主非要粉饰太平,不将人带来与我对峙,也不与我解释,我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就算公主想让我徐家家破人亡,只要借口找的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谁让公主身份尊贵。”
刘霖脸上火辣辣的疼,既是气的,也是羞的。
方才她一句身份尊贵,瞧不上对方来解释,如今,就被眼前之人拿来讽刺她。
因为她身份尊贵,所以,可以粉饰太平,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因为她身份尊贵,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完全无需与臣子解释;
因为她身份尊贵,所以,就算让他徐家家破人亡,也实属正常……
“徐尧,你放肆!”
刘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深吸口气道:“徐尧,你不就是想要与芳若对峙么?不用这般激怒我,我将她唤来就是。”
姝予还真是这个打算。
“那就有劳长公主了。”
等待芳若到来的期间,刘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欲裂,单手撑着脑袋,才勉强坐稳。
姝予发现,原本她周围的龙气似乎又淡了一些。
片刻后,芳若出现在了书房里。
姝予也不废话,将那份清荷的供词,从桌案上,又递到了芳若面前。
一开始,芳若不知内情,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供词看了起来,渐渐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还没看到最后一页,就已经瞪大眼眸,眼神惊恐地看向端坐着的徐尧,然后,又转向永霖公主的方向。
“公主?”她低唤道。
刘霖看着她眼底的害怕和担忧,心下一沉——这个神态和表现,难不成芳若当真想要暗害徐尧的夫人?
可为什么要栽赃她?
“芳若,徐大人现在怀疑你与暗害他妻女一事有关,你手上的供词,据说是他府上与你接头的丫鬟所述,你有什么要说的?”
芳若突然激动起来,将那供词撕了个粉碎,跪到公主面前:“公主,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
姝予冷眼旁观,这闹的是哪出,难不成她以为撕碎了供词,就没事了?
“冤枉你?”姝予冷嘲道。
“她为什么不冤枉旁人,就冤枉你?她与你有何冤仇,非要冤枉你?”
姝予见她惴惴不安,继续道:“与你接头的丫鬟,是我夫人的陪嫁丫鬟,名叫清荷,已经在我府上被收押。供词我多的是,你撕碎了这份,我可以差人再去录一份。”
哪怕人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炸人她是认真的。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一并上了刑部大堂,是非曲直,自有论断。我相信,刑部审案的手段高明,没有撬不开的嘴。”
“当然,也别说我冤枉你,除了证人证言,证据也是必不可少的。”姝予从袖中掏出一物,摊开手,递到刘霖面前,“公主,麻烦辨认下,这可是你那位大宫女的首饰?”
一个玉制的飞燕钗平稳地躺在掌心之中。
刘霖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她赏赐给芳若的首饰,因为其玉质特别,乃大家雕刻,手工精细,非一般人能模仿。
“这个在清荷房间里搜出来的,她说是信物,是芳若拿来取信于她的。”
刘霖眼神复杂地看向跪着的芳若。
“也不能仅凭清荷一人的供词,就认定是你,到时候又说我栽赃冤枉你。”
姝予从袖中,装模作样甩出几张纸,“这些都是供词。根据清荷的交代,过往你俩接头的时间、地点我都派人去核实过,那几次,你确实都出宫了,也都到过指定的地点,虽然目击者很难找,但是,也不是没有。”
“这不,都在这了。”
跪在地上的芳若,此刻早已面无血色,双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公主,辨认下吧。”姝予将手上的玉钗又递上去几分,步步紧逼。
片刻,刘霖点了点头,神情晦涩难懂:“是,这确实是芳若的首饰,是我赐给她的。”
“这事和公主无关,是我!是我自作主张。”芳若眼见事情败露,一口认下,将罪行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姝予就等她这句话——只要你敢认。
“根据我北郑律法:犯谋杀罪,致人身亡,主犯斩刑。从犯分两种情况,一起动手的判绞刑;参与谋划但没有动手的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伤而未死的,主犯绞刑。一起动手的从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参与谋划但未动手的,杖一百,徒三年。”
“我夫人九死一生,侥幸存活,伤而未死,并不影响主犯绞刑。”
芳若听愣在原地。
惊慌失措之下,竟一路跪走到刘霖面前,“公主,公主,救救奴婢!奴婢还不想死……”
刘霖撇过头去,艰难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芳若怔怔,完全失了方寸。
“既如此,还请公主大义灭亲,将人押解下去,交给刑部处置。”姝予偏要火上浇油,走上前,冲着刘霖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
“公主,公主救救奴婢,公主……”芳若的哭喊声充斥在耳旁,“公主——”
毕竟是从小伺候她的,刘霖心有不忍,伸手轻扶了下徐尧的胳膊,“徐大人,可否饶她一命。”
“哪怕流放三千里也可以。”
“公主可知,差一点点,但凡我晚回去一炷香,我妻女的性命不保,我徐家现在办的就不是喜事,而是丧事了,到那时,谁又来同情我?”
“眼下,公主替她求情?那下官可不可以理解为:芳若不过是从犯,主犯另有其人?若她认下主犯另有其人,那参与谋划但未动手的从犯,杖一百,徒三年即可,用不着绞刑。”
“只不过——”姝予卖了个关子,缓缓道,“这个主犯是谁,就得好好查查了。”
“你!”刘霖何尝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别看徐尧口口声声,说拿芳若问罪,但是,话里话外,指向的都是自己。
但这事,放在谁面前,怕是都会这么认为。
毕竟芳若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和徐尧的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完全没有动机想要害人性命,必是为了她这个主子出气。
现在出事了,要说,她完全撇开干系,和此事无关,她毫不知情,这话就是她听来都觉得不可信。
刘霖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
她有心辩解,却只会越描越黑。
“徐大人,你别说了,是我心思歹毒,想要害死徐大人你的妻女,和旁人无关。”
“没有什么主犯,这事是我一人所为。”
“徐大人,您要追究此事,就拿我下狱吧,我认了。”
“从刚才的拼命求饶,到现在的一心求死,她在袒护谁,一目了然。”姝予看向刘霖道。
“公主,对不起。”芳若哽咽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公主,奴婢只是看你对徐大人一往情深,偏偏徐大人有了夫人,对夫人一心一意,奴婢想着……兴许,只有徐夫人死了,徐大人才能看见您的好,才会珍惜眼前人。”
“徐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的动机,我给您!”
“我心疼我们公主,心疼公主喜欢您,却爱而不得,为了您茶饭不思,思虑成疾……”
“但是,我害徐夫人的事,公主确实不知情,是我一人的主意,还望您不要迁怒公主。”
“我对徐尧一往情深?”刘霖重复道。
“为什么你总以为我心悦徐尧?”
芳若眼神挣扎,嘴唇抽动了下,“公主,徐大人确实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容貌更是出众,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夫人。”
“公主,芳若走后,还望您好好爱自己,不要沉溺于对徐大人的爱意中难以自拔。”
“您是北郑最尊贵的长公主,也是百姓和朝臣们心目中那个爱国爱民的长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说罢,突然奋起,快速撞上柱子。
“芳若——”
额前绽开血色的花朵,人砰的一声倒下。
刘霖先一步扑上前。
“公,公主……与其去刑部大牢受罪,倒不如给自己个痛快。”芳若气若游丝,“公主,原谅奴婢所做的,是我擅作主张,芳若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见不得你伤心流泪……徐大人有自己深爱的人,他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