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怎么回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哎哟喂,刺客,有刺客——”太监总管冯让晚一步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这个,惊得脸色都变了,开口就扯着嗓门喊。
侍卫们蜂拥而上,将天禄阁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永霖公主的大宫女芳若躺在地上,额前血肉模糊,生死未卜,永霖公主则跌坐在一旁,手足无措,眼底满是悲伤。
这个房间里的第三个当事人,徐尧徐大人毫发无损地站在一旁,面色沉静。
这场景,怎么看,都和徐大人脱不了干系。
“徐尧,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厉声喝道。
边喝道,边向刘霖伸开手臂道,“永霖,到父皇这边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但说无妨,父皇为你做主!”
而此刻的刘霖,已经头痛欲裂到无法去分清眼前之人,从等待芳若进殿之前,她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后来,徐尧和芳若对峙,再到芳若哭喊着承认,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中……
刘霖的视线变得模糊,脑袋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耳边是谁在说话。
突然,她的身体失去控制地往身后倒去。
“永霖!”
幸而皇帝离她并不远,堪堪将宝贝女儿扶住,脸上尽是惊慌:“来人,传御医,还不快传御医,你们在干什么?快救公主!”
一众侍卫,去探芳若的鼻息,去救永霖公主的,去传御医的,还有保护皇帝安危的……
冯让一双老眼死死盯着殿中的徐尧,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欲对皇上不利。
不光是他,皇帝心中的疑团也不小,他暂时派了两三个人将其控制起来,然后脚步凌乱地随着匆匆赶来的御医,进了内室探望永霖。
不多久,他从内室走出。
另一边的侍卫也将躺在血泊中的芳若,气息全无的消息,回禀给了皇帝。
“徐尧!给我说清楚,发生什么事?永霖身边的大宫女是怎么死的。”皇帝一拍桌案,怒不可遏道,“还有,你究竟对永霖做了什么?永霖为什么会突然昏迷过去?你快如实招来!”
刚才姝予就在寻思,这永霖公主的昏迷,昏迷的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昏死过去。
她原本是信她的,但是,闹出这一出,太过巧合,倒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姝予本能地往袖中掏了掏,才后知后觉发现,供词貌似刚才被芳若给撕了,碎片散落一地。
她不紧不慢上前,冲着皇帝行了个礼:“有关公主清誉,臣请皇上屏退左右。”
“大胆!徐尧,你现在可是有重大嫌疑的,是杀害公主大宫女和害公主昏迷的元凶!”太监总管冯让尖利的声音喝道,“皇上让你如实招来,你还不如实招来?”
姝予连个眼梢也没给对方。
“想必皇上是知道的,今日,永霖公主借您的名义,将微臣召到天禄阁见驾。”
皇帝眉头紧锁,他确实知道。
但是,他以为永霖是想要和徐尧说清楚,做个了断,从此以后,不再纠缠于他。
这原是好事。
毕竟,在他看来,徐尧是清流,不与朝堂之上那些人同流合污,背后也没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目前来看,只忠于他一人,有独特见解,常能替他排忧解难,而不似丞相魏慈平那伙人一样,各怀鬼胎。
徐尧是好,但已成婚。而且,夫妻情深。
永霖喜欢徐尧一事,他不光朝堂之上,借着挨个询问众人婚配情况的时候,询问过徐尧,私下,也曾试想过,徐尧能不能休妻再娶,成全永霖。
可徐尧油盐不进,这让他困扰很久。
一边是他用得得心应手的宠臣,一边是他最宠爱的长女。
若是能珠联璧合,当然最好,可这不是不能么?
他也不想撮合成一对怨偶。
即便他使用强权,威逼徐尧休妻再娶,但他心中有没有怨言,以后还能不能为他所用,就两说了,他用得也不放心了。
所以,他才会同意永霖的请求——将徐尧召到天禄阁,让他俩私下去谈这事。
照顾到永霖的面子,皇帝特地屏退了伺候的人。
这是在皇宫,戒备森严,能出什么事?
没曾想,竟出了人命!
皇帝一方面顾及到永霖的颜面问题,一方面也确实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摆了摆手,不顾冯让的担心,屏退了左右。
“你们几人先退下,就在门外候着吧,出不了什么事。”皇帝无力道。
等到冯让等人悉数退下,姝予将事情原委告知,还将撕碎的供词捡了起来,呈了上去。
皇帝看着他掌心托举的可怜巴巴的纸张,哭笑不得。
“你在炸那宫女?与那宫女接头的你府上的丫鬟,其实早死了?”
“确实。”
这时候,也没必要瞒着了,皇帝想查什么查不出来。
“啪——”又是一道拍桌声,惊出了两侧静候的侍卫们和老太监冯让。
皇帝脸色难看,“滚出去,滚远点!”
冯让不敢多言,示意侍卫们一道离开。
“徐尧,你这是在欺骗公主!”
“没有,微臣欺骗的是那宫女,没有欺骗公主。微臣没有动公主,公主之所以昏迷,可能是见身边宫女撞柱身亡,悲痛欲绝所致。”
“你没对公主做什么?!”皇帝气得不行,”那朕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只是让朕的永霖伤心难过到昏厥?而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徐尧,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以下犯上,挑战皇权么?”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查明真相,想知道究竟是谁想祸害我妻女,无意中牵扯出公主。”
“就算让你查出来,又怎么样?如果,如果真是永霖干的,你准备怎样?”
“微臣会请奏皇上,按先祖定下的律法处置。”
皇帝眼睛瞪圆,不可置信道:“按律法处置?你打算怎么处置?是革封号,废除公主身份,还是流放?徐尧,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道,永霖是朕最中意的女儿,是朕和皇后的嫡长女,是北郑王朝尊贵无比的永霖公主,她一出生就带来了甘露,缓解了干旱,是我北郑的福星!”
“依着皇上的意思,福星杀人不用治罪,那若是有一天,福星谋反,皇上,您治不治罪?”姝予眼皮都没掀一下。
“徐尧,你放肆!”
“来人啊!将他……他拿下,收押刑部大牢!待永霖苏醒后,再做定夺。”皇帝真怕一时冲动,直接喊出拉出去砍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徐尧的气性这么大,竟敢与他针锋相对!
什么忠臣,什么排忧解难的股肱之臣,先放一放!
姝予也不挣扎,任由侍卫将她带了下去。
————
对徐尧来说,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人就已经在刑部大狱了,落差不可谓不大。
“所以,你做了什么?”
姝予就把她上身后干的那点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下。
徐尧:……
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下次别说我勇了,我觉得你比我更勇。”
“彼此彼此。”姝予嘴上说着,心里想着,你是拒绝皇帝招婿,我是公然顶撞,反正都是死罪,谁也别嘲讽谁了,行么?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上一世,有你出谋划策,又全程监军,一年时间,北郑大获全胜,击退南雁大军。”
“这一世,大军还没开拔,你人就被关了进来,你是主战派的核心,没有你,光凭朝堂上那群武将,完全不是魏慈平那伙人的对手,看着吧,主和派马上反攻了。”
“即便最终,主战派侥幸胜出,这场大战也不会这么容易结束,会有很大变数。”
能不能击退南雁大军,都两说,更别提像前世一样,一年就凯旋。
可以这么说,北郑王朝这个烂摊子,如果没有徐尧之后殚精竭虑的数年,没有徐尧担任内阁首辅,主管政事,扶持小皇帝,压根不会有北郑之后的百余年延续。
“你得罪了当今圣上。”
“没事。”姝予不在意道。
“你把人给得罪狠了。”敢跟皇帝面对面叫板的臣子,他还敢用你?
姝予:……
“放心,我心中有数。”
徐尧的眼神明显充满质疑。
姝予神在在,不搭理他。
不告诉他,是为他好,吓着了怎么办?
她的心中有数,就是一个字——等。
要么等老皇帝幡然醒悟,以大局为重,不追究他的行为,依旧命他监军,随大军出战,并主持边界军务;
若是老皇帝一意孤行,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袒永霖公主,治罪于徐尧,她也不是没办法。
等她去给魏家父女托个梦——就说时机已到,怂恿二皇子该谋反了,徐尧乃股肱之臣,需善待之。
虽然二皇子不是最佳人选,但是,小皇子刘瓒已经被前世证明是个忘恩负义的昏君了。
这总比徐尧被老皇帝赐死在刑部大狱中强吧。
总之,徐尧是死不了的。
其实,她之所以乖乖就范,顺从地进了刑部大狱,是因为联系前世和今世,有些地方,她还没想明白,这事透着诡异。
————
只是,这次姝予没料对。
没等她去托梦,也没等来回心转意的皇帝,地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徐尧直接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这鬼差忒不靠谱,他片刻不在的功夫,就让他吃了三日的牢饭,也不知道外面的妻女急成什么样了,要不是,她保证护他妻女周全,他得跟她急眼。
这会儿,这个烂摊子,他也摆烂。
你行,你上!
姝予一上身,战斗力立马来了。
“长公主终于睡醒了?”
没错,来的人正是之前悲痛到昏厥过去的刘霖。
刘霖眉头不展,轻启红唇道:“徐大人,我有要事对你说。”
“你说,我洗耳恭听。”
“我下面说的话,兴许有些天方夜谭,若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是不信的,希望你能耐着性子听我说完。”
刘霖也不管徐尧的态度如何,径自说了起来,换做是她处在他当时那个处境,莫名其妙的,她就晕死过去了,然后父皇不明缘由,立刻将人下狱,她也必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所以,如今徐尧如此待她,倒也正常。
“首先,芳若一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再重申一遍:我真的不知晓她私下所做的事。”
“其次,我对你,欣赏有之,从未心悦过。”
“这些,你之前都说过了,还有别的么?没有的话,请回吧。”
“还有——”刘霖像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清楚自己从未心悦过你,但是,身边的人,不止芳若,就连父皇,我来这之前,又去求证了母后,他们都认为,我心悦你。”
“之前,我只是怀疑,是否是我有些什么举动,让他们产生了误解,但我从未去考证过什么。”
“直至芳若临死前说的话让我第一次正视此事。”
“芳若——她在你眼里,是想要害死你妻女的杀人犯,她罪大恶极,但是,在我眼里,她却是最忠心的侍女,她替我挡过灾,避过魏贵妃的算计,我对她足够信任。”
“我第一次怀疑她,是在她将你府上请了外男替徐夫人助产的事,当笑话告知于我,我当时呵斥了她,并说你与夫人伉俪情深,让她不要传谣,她反问我:如果徐大人你与夫人恩爱非常,那我该怎么办?”
“当时,我只以为,她误会了。”
“直到三天前,你叫她来对峙,然后她撞死当场。临死前,她对我说的那番话:她是真真切切相信——我钟情于你,对你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如果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那么,她为了我,让我得偿所愿,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完全可能。”
“然后,就是今日,我清醒后,父皇来到我床边,郑重问我,是不是非你不可。”
“我才惊觉,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我来刑部大狱之前,详细问过父皇,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认为我钟情于你?”
“父皇一开始以为是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承认,之后拗不过我,便与我说——当初,是我亲自向他打听的你,新科探花徐尧徐大人!”
“打听你是否婚配,甚至在他告知我,你已有妻子,并且夫妻恩爱的时候,我曾表现得非常失落,闷闷不乐。”
“事后,我看似无意地问他,若是徐夫人死了的话,那徐尧会不会再娶。”
姝予眸光一冷,看向她。
“可是,奇怪的是——”刘霖对上他的目光,微顿了下,“我哪怕绞尽脑汁,使劲去回想,偏偏在我的记忆里,却从未有过这段。”
“徐大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可以,但是,我心中有疑惑,求教徐大人您,如果我以上所说都是真的,什么原因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