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桶!一群无用之才!”
早朝后的御书房内,传来德承帝的一声暴怒声。
跪着的金吾卫被密信的角砸中眼角,也依旧抱拳跪地丝毫没有动。
一旁坐着的一位身着紫袍鹤图官服的老人半眯着眼睛端坐着,见到此场景亦是毫无反应,眼睛反而眯地快要睡着了似得。
德承帝韶年登基,然而在一众皇裔中是出身最低的皇子,亦是不得宠的皇子。
倘若不是眼前这位阁老大人,估计他现在也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早就不知葬身何处了。
德承帝一向倚重吴庭望,可他现在是天子,这样的傲气让他不愿意一直顺从。
德承帝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吴庭望,胸中吐出口浊气,语气缓和不少才开口:“阁老对此事有何见解?”
吴庭望听德承帝开口,赶紧略欠身回话:“那小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即便有护卫在旁,哪有这般技巧躲藏?连赵指挥使亲自出马都迟迟未能抓回来,微臣猜想定是有人在暗中保护。”
“这人是谁?”
“这恐怕只有赵指挥使才清楚了。”吴庭望瞥了一眼复命的金吾卫卫兵,淡淡开口,“你们大人在南江可有与他们正面交锋过?”
卫兵一愣,随后将头埋下回话:“回陛下、阁老大人,我们在一所躲藏的寺庙曾与之交过手,只是那些人似乎是对南江的地形熟络,所以......”
“所以,你们是连影子都没抓着?”吴庭望嗤笑一声。“堂堂金吾卫总指挥使,那个提起来全盛京都要抖一抖的人,如今连各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都抓不着,甚至连面都没摸上——这可不像他赵大人的作风。”
卫兵咬了咬牙,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于是直接告罪:“是奴才们失职,请陛下责罚!”
比起陛下的惩戒与吴庭望的责难,他更惧怕赵询。
吴庭望的这番话让德承帝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多了阴沉,他目光一闪,将怒气发到卫兵身上:“来呀,将他拖出去打三十杖!”
卫兵听后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被人拖走。
吴庭望旋身对德承帝道:“陛下息怒,怒气伤肝,大盛离不开您,大盛的子民也离不开您,您千万要保重龙体才是。”
德承帝心头咬着牙,面上却装作被他劝慰的模样叹道:“要是人人都似阁老一般,那朕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二人暗自交锋,面上却无比和谐。
这时候外头有宫人报小吴大人来了。
很快吴庭望瞧见自己儿子吴锴走了进来。
“陛下。”他略宽的身形行礼有些费力,但还是完整恭敬地行完了整个礼。
德承帝不喜欢专权刚愎的吴庭望,但并不讨厌他的这个独子,其原因是他比起吴庭望这个老人来说,更加的圆滑玲珑,能屈能伸,他父亲能做的事他能做,他父亲不屑做的事他也能做。
倘若能为他所用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他姓吴。
“何事方才朝会上不奏,爱卿非要等到这时候?”
吴锴瞄了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父亲,也不在意,缓缓道:“关于平江县,微臣有些话想与陛下启奏,因着事情未确信落实,微臣不敢再众人面前论道,只怕被有心人诬构,因此才留到此时禀告,望陛下恕罪。”
德承帝道:“既是如此,就禀来听听。”
吴锴却看了一眼父亲,并不开口。
德承帝瞥了吴庭望一眼,心中冷笑。
面上一副为难:“阁老年事已高,一直陪着朕处理事宜想必也累了,教朕于心不忍。不如去休息休息,喝杯茶养养神如何?”
吴庭望眼神一凛,看向吴锴。
吴锴面上无奈道:“多谢阁老大人。”
朝堂之上无父子,皆以官职相称,这是吴家父子的一贯的默认。
吴庭望感受到了德承帝的态度,只是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坦然接受:“老臣就厚颜领命了。”
被宫人带去了偏殿休息,吴庭望背脊挺直坐在八仙椅上闭目养神,陆续有宫女上茶及茶点,屋内一直存留的暖炉被烧旺了些,渐渐开始暖和起来。
时辰就这样过去,直到宫人添了第四次茶时,引路的宫人来报:“阁老大人,吴大人已经出来了。”
吴庭望睁眼,正要起身整理,那宫人尖细的嗓音再次传来:“陛下说阁老大人年事已高,这样冷酷的天气还陆续奔波,唯恐您伤了元气,实在叫陛下于心难安,您就不用去跪安了。陛下还吩咐说让您这半月就在家中养一养,无需起早赴朝会劳累,直到您休养好了再回来劳心也无碍。”
吴庭望整理官服的动作一滞,并无任何不悦,一言不发就这么走了出去。
宫人虽疑惑却不敢多言,只是拘着身子行礼。
这时候的天空乌沉沉的,压抑的像是要坠下来,冷风刺骨,眼看见变天,丝毫不复昨日回暖征兆。
吴庭望走出御书房殿的宫门,一转角就瞧见吴锴的笑脸。
吴锴刚想要迎上去,吴庭望却直接越过他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父亲!”吴锴追上去唤道,与他并肩同行,“父亲是在生气?”
吴庭望没说话。
他因年纪渐长的缘故,耷拉着的眼皮盖住了浑浊的眼珠,一向严谨不苟于笑的嘴角习惯性的下沉,这样的面容最是让人看不出喜怒,更加猜不出他的心思。
吴锴没有就此落下,而是坚持与父亲并行:“父亲生气我理解,但父亲就不想知道我这番是为何?”
吴庭望止了步伐。
他看着儿子,张口说了第一句话:“张孟千。”
吴锴一愣,旋即大笑:“父亲果真神机妙算,是我太稚嫩了!”
“你不是稚嫩,”吴庭望目光带寒,略微显现出一丝失望,“你是愚蠢。”
吴锴收了笑声,只留面上一丝玩味的笑意,问:“父亲此话何意?”
“张孟千上门拜会我时,我装作午睡命人婉拒,让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最后留下古画告辞。你可知我为何不见他?”
吴锴含笑:“父亲是怕惹祸上身。”
吴庭望听这回答不免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为何还作此蠢事?就为了那块石头?你的命重要还是石头重要?”
话说到这儿,吴庭望言语中才显露出爱惜儿子的情绪。
“父亲真是耳清目明,四通八达,连我朝会之前收的什么都一清二楚,我都还没看清那黄琥珀的纹理呢!”
吴庭望眼珠浑浊,但目光如矩:“若没有这些眼耳,你以为我能安然坐到如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