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大人留步。”
皇城梁道上有人唤道。
正走着的小吴大人回头看，只见一名穿鱼跃服、戴雉翎官帽的官员疾步而来。
天色微亮，走近了才看到这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名字，只眼神轻瞟着看他。
那人上前笑着行了个礼：“小吴大人真是恪尽职守，这般时辰就来了，真与吴阁老当年同出一辙，皆是勤勉兢业，让下官好生敬佩。”
同样是拍马，这人的口才倒还算不错，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厌烦。
小吴大人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往皇城内走。
那人被这般冷待，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未见不悦，反而小步跟了上去，始终落后半步跟着，既不逾越更显恭敬。
一旁的侍从看了，在小吴大人耳畔轻声道：“这是御史司那位张孟千。”
小吴大人侧目看他：“你是张孟千？”
“大人好记性，正是在下。”张孟千笑的颇有谄媚，偏又不会让人生出厌烦。
这个度他把握的很好。
“张大人过谦了，您身处五品御史司，论品级我才应该自称下官才是。”
张孟千略惶恐，赶紧小步微微欠身作揖：“大人您真是抬举我，不敢，不敢。”
小吴大人的小眼睛瞟了他一眼，心中嗤笑，慢悠悠往前走，同样慢悠悠地开口：“关于周县的事你不是已经上报给我父亲了？做什么还来找我？”
张孟千一双精明的眼睛四下看过了，才凑上去道：“是上报给阁老大人了，可这么久也没露出陛下改主意的消息......”张孟千赔笑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您知道的，我一向敬重阁老与大人您，倘若不是真的没法子了，我是坚决不会来烦扰您的清净。”
他也不想来。
奈何周县泄洪一事在前，灾民安置不妥当闹事斗殴踩踏死人事件又频频出现，周县附近的五个城镇多少皆有收纳，都平安无事，唯独他弟弟任职的平江县闹出了人命，被强压下去后，不知为何又被捅了出来——
德承帝震怒不止，当即派了抚民大臣前去办事，更是将弟弟革职待审。
眼看见这两日抚民大臣就要进入平江县境内，倘若再没有动作，他那私藏灾粮、贪墨灾银的弟弟很快就会进大牢候审，到时候就算是神仙也束手无策了，张孟千敢想象光是押解去行刑的路上，灾民群众的口水就会将他淹死——
虽然他厌恶这个弟弟，可终归是一母同胞，老母亲的声声痛哭让他厚着脸皮上了吴阁老的大门。
然而吴阁老收下了前朝名仕藏图，这么几日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心头发慌却不敢上门求问，只好将缺口转移到了吴阁老的儿子，小吴大人身上。
安阳候一门死绝后，昭阳王又倒台，失去了左膀右臂的五皇子康王简直如同废人一般，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
墘王的势力开始空前的增长，如今不但六司六部，连各家娘娘们寝宫里或许都有眼线在盯着。
吴阁老作为墘王的王牌，又是内阁重臣，自然占据了墘王内心的很大一部分。
他这一生女儿有很多，可只有一个独子，人称小吴大人。
这位小吴大人从前在盛京的街巷很是常见，斗鸡走狗、吃酒赏茶、青楼楚馆、赌钱坐庄简直皆有沾染。
年纪轻轻就笼络了八个姨娘，跟别提通房丫头，洗脚婢等。
直到康王的势力倒下去后，流窜在烟花柳巷的小吴公子洗心革面，不但娶了名门闺秀为妻，还将家中姨娘遣散，摇身一变，就成了大盛六部中，工部的从五品员外郎。
虽是从五品，可从未有人轻看过他半分，他行走在皇城内，见了无人不是笑脸相迎，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唯恐避之不及。
小吴大人嗤笑了声，不知道有没有鄙视的意思在里面，反正语气不算友好：“我父亲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来找我难道就能解决？张御史，您抬举我了。”
你当然能解决！
张孟千见口风不对，眼珠子转了转，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交给他。
“下官不是没带探路石，只是看小吴大人给不给下官这个机会？”
周围路过同为上朝的官员见此通通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小吴大人瞥了眼，立即止了懒散的步伐。
这是一块鹅蛋大、颜色通润、触感温润的黄琥珀。
这样一块小小的东西，可以在盛京的东城街买下一套三进的大宅子了。
“有点意思。”
小吴大人接过手细细摩挲，心头越看越欢喜，可面上还是一副慵迷的模样，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应该明白，这东西既然拿出来可就收不回去了。”
张孟千暗自松了口气，缓缓露出个诚心的笑容：“小吴大人您说笑了，既然下官拿出来，就没有想过带回去，若是大人您看得上眼就留着把玩。”
小吴大人笑了声，面上神情难以揣测，“有可能我会收了东西不办事——就像我父亲一样，你也觉得妥当？真无所谓？”
张孟千笑容不变：“大人喜欢是荣幸，能以此跟小吴大人您搭上话，这是外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下官怎么能以此为胁？大人安心手下便是。”
这会小吴大人没再试探，将黄琥珀交给一旁的侍从，笑着走了。
张孟千身后的侍从不解：“大人，咱们就这么给他了，要是不办事怎么办？”
吴阁老跟着墘王一党目前正是如日中天，倘若因此得罪实在是无谓，可吴阁老隶属于户部侍郎，而小吴大人隶属于工部，这两样都与周县之事息息相关，若是不来求他们，张孟千已经不知道该去求谁了。
周县泄洪一事闹得太大，加之受灾群众流散过广，引起了德承帝的重视，倘若能够救下就罢，若是连小吴大人也收钱不办事，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事皇帝是下了死心要处置了。
即便是一母同胞又如何？他自己作死，自己在盛京帮着找关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想让他惹怒上头变成第二个炮灰么？
即使是这样，老母亲哪里也不好抱怨什么，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
张孟千很快就想明白此事，看着小吴大人略微肥胖的身影，他不再着急，理了理衣裳也往皇城内走去，开始今天的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