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庭外如云如雾,静浸着一庭残月的清光,满屋沉沉,只充满着一种遥夜的酣眠的呼吸。
洛书极是痛苦的伸着两根手指,死死的撑住地面。
夜来微凉。
不多时,便早已满头大汗。
周身里的血脉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一般,咕噜咕噜的欢快的冒着水泡。
那些断裂于血脉之间的力量,于某一个瞬间缓缓愈合,重新吸收,融为一体。
那些困顿于脑中的淤堵,那些伤于巫术的灵台,似乎也这样一个遥远的夜,清冷的光之下,缓缓苏醒,通畅。
或是过了一个时辰。
或是过了一夜那么久。
她倏然睁开眼睛,只觉自己的七经八脉如同久渴的人,饱饮了山泉一般痛快通畅。
庭院外秋虫簌簌之声,『露』水落于花叶之声,风过桐叶之声,在某一个瞬间无比清晰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忽然抬了抬头,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倒吊着起来了。
末了,她试着抬手,解开那绳索。
手刚一碰到,便见那绳子如有灵『性』一般,骤然一松。
她没来得及准备,一下子狠狠的坐在了地止。
她痛的差点掉出眼泪来。
恶狠狠的骂那老头子,不是个好人,分明是故意整她!
有脚步声传来。
她还未来得及坐起来,便见朝华进来。
她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衫,一脸惊慌。
“姑娘没事吧!”
“你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睡着了,刚一醒来就听见了你屋里的动静。”
洛书心叹,定然是那死老头,怕她找人救命,使的小手段。
“没事,就是摔了一跤……你,扶我起来。”
朝华点了蜡烛,缓缓将她扶了起来。
洛书坐在床沿上,“今日可打听到了什么?”
朝华说“在皇城以北,有一个祭祀宗祠,宗祠里住着一位老巫,据说他有一百岁了,是金国的守护神,但除了金国皇室的人,谁也没见过他,他也不出门很是神秘……”
“还有姑娘离开之后,我特意观察过你说的那几个点,确实没了声音,想来是走了。”
洛书点点头,从砚台之下抽出那一张纸,极快的补充了几笔。
朝华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惊讶道“这、这是?”
“这是路线路,我今日又转了几个地方,若想出去,总不能蒙着眼睛瞎跑……”
朝华无比膜拜,“您才出去了两次,这快把燕京城都画全了。”
洛书笑笑,“这只是几条主干道,还需要再转几圈才能将它完善。”
朝华道“今天这件事查的如何?”
“不如何?”
“……”
洛书失笑一声“我的意思是,没有进展,这是个有组织『性』的杀手。”
“那你当初是如何看出来薛大夫杀了我丈夫的?”
“你那个案子很简单,你年轻漂亮,丈夫常年卧病在床,你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其次是你的婆婆,但很显然你们两个都不是,那定然是常年与你接触的你,还有什么比一个垂涎妻子美『色』的大夫更有做案动机的呢……”
朝华垂下了眼眸,仿佛一月前的困境又回到了眼前。
“你不必担心,即使是我出去,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我在长安有座宅院,以前的一个姐妹已嫁人,以后若有你有喜欢的……”
朝华赶忙跪在地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当日若非姑娘相救断然不会苟活于世,如今姑娘花了五两银子将我买下,我这条命便是姑娘你的,请姑娘不要再说这些,我是不会离开的!”
洛书道“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代,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权力享受你的人生。”
朝华道“是长安吗?”
洛书一笑,遥遥头,“不是,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我永远无法再回去了。”
朝华看着她眼中的怅然,缓缓开口“那你之前也是仵作?”
“差不多『性』质的,但比仵作更艰难,更凶险,因为我面对是常常是最凶险的毒贩,黑暗独行,生不闻名,死不立碑……”
“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样凶险的事情?”
她一笑,望着无尽的长天,“总要有人来做!而我已经习惯了!”
“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
“因为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情,可能极是凶险,但却必须去做!”
“好,不管你做会,我陪你!生死不负!”
两人相视一笑。
黑暗的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初开,霞光万丈,那些属于英魂,属于承诺,属于信仰的故事正缓缓开启。
干燥的风,带着细细的沙粒吹过赫连玦的窗内。
他看着庭院外的仆人正一遍一遍的浇水时,下意识的按了按眉心。
昨日皇宫里的那一场密谈,他才知道如今的金国早已是内忧外患。
而那封铿锵有力的国书,明里暗里皆是指责他的作为。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暴怒的样子。
一个可敬的对手!
他拍怕手,有人缓缓从身后的暗影子里闪出。
“战叔那边怎么样了?”
那人跪在地上,“已找到了,但是那两人极是谨慎,怕是无从下手!”
“知道了,退下吧!”
暗影里的人消失于身后。
他喟叹一声,翻开昨夜宫里送来的卷宗。
目光飞快的翻找,最后终于定在那些刺眼的日期之上。
下个月……
赫连皇族人丁本就不甚兴旺,如今死了六个。
甚至凶手还要再无声无息的杀人,却丝毫找不到线索。
究竟是什么人,何种仇怨,竟然做到如此境地!
他一阵头疼。
“去把公主请来……”
门外的侍从转身便要离开。
末了,他缓缓起身,“算了,我过去吧。”
这一方小庭院,是他特意为她准的。
在长安,看到她的那一刻,知道她又活过来的那一刻,那一个计划从心底成形的那一刻起。
他便已传信到燕京,让人建造了这样一处庭院。
梧桐茂密,四处可见的蓝『色』鸢尾,红叶景天,大叶垂榆……
像极是那年云州关外草原上开满的星星翠月月红苜蓿花。
他的精心,她会发现吗?
赫连玦站在廊下,看着那半卷疏帘的窗下,女子倾城之姿,正以肘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一枝横斜的秋海棠伸出,岁月静好的模样。
似乎查觉得到了目光。
洛书瞬间警醒。
她倏然睁开眼睛,便看见赫连玦站在那廊下,目光如浅水滩头的芦花丛薮……
“你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在窗前,也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赫连玦看着窗台之上多出来的几盆栀子花,俊朗容颜轻展,“你何时种?”
“前几日上街,看到,没想到这北地的栀子花竟然开的比长安都好。”
赫连玦道“或许是因为你来了……”
“兄台,我有蛀牙!不喜欢甜言蜜语!”
赫连玦眼中笑意更深,他拿起手中的卷宗,“你要的资料!”
“有奖金吗?”
“什么?”
“像这种悬案未破找不到凶手的情况,朝廷一般都会出一个告示之类的,比如破此案者,奖赏白银多少之类的?”
赫连道“有,不过你要这钱做什么?”
洛书心想你这家伙反应还挺快。
“我怕说燕京城里的梁国女子甚至温柔美貌,准备买几个给送给你做妾,以答谢自我来此,你无微不至的照顾!”
赫连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妾就不必了,可以换个别的方式!”
洛书揶揄,“女人不行,难不成你想要男人?”
赫连玦一个踉跄,握拳掩唇轻咳,嗔怒,“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我这不是为你的终身幸福考虑吗?”
她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怒意。
正欲转身的赫连顿时黑了脸,将手下的卷宗从窗户里扔在桌上,“哼,看不出你还有媒婆的潜质!这般为我着想?”
“那是,我不能白吃白喝白住阿!”
赫连玦不答,转而问道案子“你昨日说的凶手会按黄道十二宫的时间再次作案,可是真的?”
洛书想了想“不一定,信息太少了,昨天送来的东西,你有没有找人验过?”
赫连玦想到昨天装在瓶子里那些从死人胃里扣出来的残渣,便觉得胃里有东西在翻涌,“验过了,只有极少数的榛子和花生,少量的鹿肉。”
“他平日里所逛的『妓』院青楼,象姑馆呢?”
赫连玦听到象姑馆那个字时,嘴角抽了抽,“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般……这般……”
洛书哈哈一笑,“兄台,请你淡定,这只是办案的流程,排除其他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赫连玦无奈,“他并无断袖之癖,青楼却是常客。”
“好,把他常常逛的那几个青楼名单列给我瞧瞧,还有我要求外出办案的自由!”
赫连玦复杂的看她一眼,“近日燕京城城不太平,草原十二族首领陆续进京城,狄戎两部也快要进京述职,必须有人保护你……”
理由冠冕堂皇。
“好!”
“让青鸾陪你去吧!”
“好说好说!”
青楼楚馆,向来是这京城纨绔子弟的出入的场所。
洛书看着这燕京城最大的青楼,不禁暗暗称叹。
三个描金大字,凤仙阁,无比风『骚』的高悬在三层高的红瓦建筑之上。
招摇而风『骚』的红『色』凤凰凤,挂满了廊檐之上。
真不愧是销金窟。
里面来自梁国的美人腰肢纤软,不盈一握,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梁国出美人,这大陆五国,除了大夏与梁国无建交之外,其他四国皆与梁国交情不错。
而梁国对外输出的这些美人,自然也成了香饽饽。
当然,梁国之所以以美人出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梁国是大陆五国之内唯一一个是女皇的国家。
当然,这些年,梁国对金国的影响还是颇大的,比如这女子入朝。
青鸾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这里的脂粉太重了!”
洛书笑笑,她二人今日所穿的都是金国女官服,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还未进门,便见凤仙阁里的老鸨匆匆跑了出来。
她看上去有四十岁年纪,脸上涂着极厚的胭脂,嘴巴一张,让人觉得她像刚刚喝完鲜血一样。
“两位大人,不知何事光临我凤仙阁啊!”
青鸾似乎极是害怕胭脂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洛书笑道“找你问几件事情就走,不必害怕。”
那老鸨当然知道,刑部最近在查和硕亲王之子,死于街巷之案,自然也不敢怠慢。
“二位里面请!”
屏风之后,老鸨叫出了三位姿容绝『色』的梁国女子,“这三位便是常常陪着珚公子的姑娘,有什么事,两位尽管问便是了!”
洛书看了一眼,眼前这三个尤物,心叹,赫连珚那家伙眼光还真是够毒辣的,这几个女子,清纯表面却魅『惑』在骨,非一般常人所及,定然常年修习内媚之术。
“八月二十三那一晚,你们有没有见到过赫连珚?”
黄衣女子道“没有,他是二十二号晚上来的”
蓝衣女子道“我也没见过,他二十二号那天只说自己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第二天来找我。”
绿衣女子道,“我二十三号白天见了他一次,大概是午后申时左右吧,他在我房里点了几个小菜,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我问他是什么事,他只说自己要去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此事成了,要为我们姐妹三人赎身,也没有过夜就走了……”
“去了哪?何时走的?”
绿衣女子想了想“申时来的,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吧,听我弹了两首曲子,他好像没什么心思听,一直在焦急等着谁,眼睛一直往窗外瞟!”
“带我去你房间!”
洛书忽然起身,对着绿衣女子说道。
绿衣女子一惊,赶忙在前面带路,向着那她房间走去。
“他当时就坐在这里!”
洛书环视一周,看了一眼朝东北开的那闪角窗。
绿衣女子的房间是在整个『妓』院的后面,三层之上的一个边角。
此处极是安静,又可俯瞰燕京城。
她缓缓走到那角窗之上,只见视野极是开阔,南面是繁华的大街,可见商贩行人熙熙攘攘。
东西是另一条主干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排列极是整齐。
再向北偏一点……
那里是!
那里竟然是先废太子的旧居。
在一片白墙红瓦之中,那一片坍塌于岁月和政治中的废墟极是醒目。
纵然时间流逝,在曾经的宅院之前,建起了遮挡的商铺,站于高处,却依旧可见那些岁月沧桑和政治斗争的无情。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的……”
青鸾出发现了异样,箭步上前,“你是说他在这里,等一个人的消息,而凶手极有可能是从先废太子旧居里,给他发出的信号?”
洛书道“只是猜测,还需要再查查其他几人的情况,还有,灰耀死的也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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