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赫连珚是被人发现在燕京城南的一条小巷子里。
或许是因为死了人的缘故。
这条小巷子大白天的竟然认人觉得阴森森的。
洛书站在那白墙红瓦之下,在青鸾的指认之下,画出了赫连珚死亡前的轮廓图。
她看着那条小巷尽头,一个分岔口之后便是两条同样的小径。
她看了一眼那分岔口方向。
沿着其中一条缓缓向尽头走去。
一边的小巷的尽头是条大路。
一边的小巷的尽头是一片废弃的房屋。
洛书看了看那大路之上的挂着各『色』『迷』彩的红灯,心下明了,花柳之乡。
那一片废弃的房屋,与燕京城的这种繁华很是不同。
破败潦倒,墙体之上布满了青苔,琉璃红瓦,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侵蚀的斑驳不堪。
那些坍塌的土堆之是,早已成了狐兔来去的巢『穴』。
曾经的池亭馆舍,昔盛今衰。
破旧的门楣之上,蛛丝漫结,顺着那块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牌匾滴落下来。
“这是何处?”
青鸾看了一眼赫连玦,低下了头,不答。
洛书回头,不解的看了他二人一眼,“很难回答?”
赫连玦看着那门匾之上的字迹,目光复杂,“这是先废太子的府邸!”
先,废太子!
这个两个字的故事可真多阿。
洛书想了想,“是你的大叔,还是你的大哥?”
赫连玦眼角抽了抽,“是我大哥,因五年前意图『逼』宫谋反,被我父皇给杀了……”
她点点头,怪不得不曾听说过金国太子的事。
金皇老迈,膝下虽有儿子,但却从未听人提过有太子之事。
原来是因为之前立过一个,后来『逼』宫谋反,被杀了。
这儿子要杀老子夺位这种事情,在皇室早已屡见不鲜了。
洛书上前,推开了那扇破旧的大门。
牌匾之上的字迹早已被这些年的风沙侵蚀,不见踪影,无法辨别那些曾经的辉煌。
入门里的石阶之上,早已长满了荒草,那些无人打理的翠竹,以疯狂之势,长的横七竖八,死气沉沉。
而那翠竹的尽头,竟然是一个土堆。
土堆上压着两块青砖。
周遭之上的衰草早已满布,极是荒凉。
隐约有一些火烧过的痕迹。
那竟然是一个坟冢!
翠竹摇曳,孤冢一抔!
谁家哀鸿遍野,血漫玉阶!
“这不会是先太子的坟吧?”
赫连玦目光复杂,缓缓向走向那坟墓,“是!”
谋逆之人,纵是皇室,也至死不得入祖坟!
青鸾叹了一声,“走吧,这里是禁地,被人看到,怕是又是麻烦!”
洛书看了那坟冢一眼,便继续向里走去。
她有种直觉,这座废弃的荒宅里,极有可能是凶杀案的第一现场。
但这么多间房子,究竟是哪一间?
脑中灵光一现,忽然转头问道“带我去先太子的旧居!”
青鸾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赫连玦看她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大步向着宅院深处走去。
先太子旧居住天这住宅的偏隅,几颗硕大的梧桐将庭院遮蔽的阴森森的。
寝居室的门四散大开着。
洛书环顾了四周,只见斑驳的地面之上,尘土满布,除了鸟兽之外的脚印,还有一些杂『乱』的人的脚印。
寝居那扇四开的大门之上,摆着一把破旧的椅子,椅子之上有麻绳,绳子很旧。
她看了那绳子一眼,继续向里走去。
青鸾道“这绳看上去有些年岁了。”
洛书道“是被人制旧的,只是表面看上去很旧,你切开看看,里面的纤维组织韧『性』还是很强的!”
“什么是纤维组织?”
青鸾问道。
洛书一怔,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心不在焉的赫连玦,垂了垂眼眸,“就是绳子的内部结构。”
“哦”
洛书环顾四周,虽说这里已荒废五年之久,除却一些可以移动的摆件之外,其内部装饰建设,依旧可以用豪华来形容。
不免让人生出一故国黍离之悲,铜驼荆棘之感!
金丝楠木雕镂的海水江牙的藻井,小叶紫檀镶嵌的掐丝珐琅的板壁。
板壁?
窗外的梧桐树影斑驳,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
阳光从屋顶琉璃瓦片间的缝隙里,投下来的影子,于那板壁之上形成某种诡异的图案。
便是在这刚才阳光投下来的那刻,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图腾。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板壁上面灰尘用袖子擦干净。
只见那小叶紫檀之上,工笔雕刻的一个硕大的黄道十二宫星盘。
每一个刻度点上都以极小的翡翠玉石镶嵌,有一些已被人扣走,只剩下漆黑的一个眼。
而刚才那束光投下来时,正是照在那些镂空的眼之上。
“赫连珚死的时候是金国历的几号?”
洛书忽然开口问道。
赫连玦道“金国历的八月二十三。”
“什么时节?”
她极快的速度问道。
“处暑!”青鸾答。
“在此之前,是否还有金国皇室的子弟无缘无故的死去,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五个人!”
赫连玦倏然睁大眼睛,看着青鸾。
“是真的吗?”
青鸾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末了,点点头。
“大皇叔和二皇叔留下的四个儿子,庆国公的幼子,皆在你离开之后的除夕开始,相继死去。”
赫连玦脸『色』阴沉“为何从未有人给我说过?”
青鸾道“那时你在长安,而现在回来也没有日,况且大皇叔和二皇叔的四个儿子也终日不务正业,庆国公的幼子也是个纨绔子弟,素日里与我们并无太多交情……”
洛书一言不发的听着青鸾讲述的这些死去的人。
她又复再次走到那黄道十二宫图下,仔细的观察着那些镂空之处。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那些雕镂精致的图腾,下一个节气,九月初八,白『露』,九月二十三,秋分?
这两个时间,究竟是选在何时?
“这里可曾有人值守?”
洛书忽然开口问道。
“不曾,这里是皇族的禁地,旁人连带都觉得晦气,更何论来值守呢。”
赫连玦上闪过一丝复杂的忧愁之『色』。
这种极淡的恐惧和忧心,洛书也从另一人的脸上看到过。
金国老皇帝!
难道说他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一连死了六个赫连族的人,虽说前四个都是罪臣之子,但后代也得了豁免,接连横死却找不到凶手,让人不免生出些恐惧来。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死的人是谁!
洛书指着板壁之后的一张椅子,“若无人值守,这椅子之上竟然毫无灰尘,说明有人曾在近来,到过这里,坐在这板壁之下……”
她寻视了一圈,皆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脚印。
方才从先废太子寝居里走出来。
“青鸾姑娘,我需要之前死去的那五个赫连皇室的卷宗。”
青鸾道“那些密卷涉及皇室,因迟迟没有线索,被放在了皇室密档中,我只是个刑部掌司,也极难取出。”
赫连玦道“你认为,赫连珚的死与之前那五个人的死系同一人所杀?”
洛书长舒一声,“直觉来看,有可能!”
“依据呢?”
赫连玦问道。
洛书看着那板壁之上的图,缓缓开口,“若我猜的没错,他们分别死于,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和大暑,这几个节气分别是他们的死亡时间,若再精确一点,只需要查一下金国历便可确定是何时辰!”
青鸾的脸『色』霎时间一变,她声音里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
赫连玦道“那五个卷宗,可还需要?”
“有最好,若没有,只能等着下个月了……”
“什么?”
“下个月……”
赫连玦和青鸾两人具是一惊讶,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下个月,还会再有一个赫连皇族的人死于非命,那时线索便会更多……
但,这种明知道凶手还会再作案,还会再杀人,死的人定然是赫连皇族,却束手无策的感觉,真他妈难受!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赫连玦问道
“有,但我还没想到,不过,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先把这五人的关系查一查,比如他们常去的地方,有什么共同爱好,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之类的……”
然后她回头看了赫连玦和青鸾一眼,“这种琐碎的事,我没时间,就交给你们了。”
青鸾道“此事我会全权负责到底。”
“对了,除此之外,还要对所有人赫连宗室加强保护,避免单独行动,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实行与否全在你们?”
洛书看了赫连玦一眼。
这句话摆明是对他说的。
那意思很明显。
有空派那么多人监视我,不如多派人保护好你自己。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查一件案子竟然会牵扯出一个皇族面临危险的状况。
显然赫连玦与青鸾也慌了神。
因为他二人也属于赫连皇族。
洛书拍拍青鸾的肩膀,“放心,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并无伤害女眷的爱好,所以你及你的姐妹们是安全的。”
青鸾苦笑“多谢安慰!”
“好说好说!”
……
马车缓缓的燕京城的大街上行驶。
转弯时,洛书下意识的掀起了帘子,看着对面一辆蓝『色』琉璃宝顶的车正从对面行驶过来。
彼时那车帘之上,同样伸出一双手。
探出一双眼睛来。
青鸾道“公主殿下,您来到燕京还没出去转转吧,改日得空,我去找你啊。”
洛书看了一眼对面那车上的人,随即放下了帘子“好啊,什么时候”
“嗯,不如等你和我五哥成亲之后吧,反正也快了!”
成亲!
洛书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什么时候成亲?”
青鸾一怔,笑道“看来五哥还没告诉你,就是一个月后竹笙节啊!”
“一个月后?”
她下意识的看了车帘外骑马的男子一眼。
心想,自己的计划到那时应该可以完成了。
“你在想什么?”
青鸾见她不说话,开口问道。
“嗯,在想竹笙节……”
伯颜坐在马车里。
目光深邃,他想着刚才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里坐的人。
虽做了易容,但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熟悉。
“师兄在想什么?”
坐在对面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病的虚弱之气。
伯颜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有件事,我想还是必须要告诉你!”
病弱男子嗤笑一声极『露』出极精致的下颌,“直说便是!”
“你的妹妹,她来到了燕京!”
病弱男子握着暖炉的手,骤然一抖。
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伯颜。
“你不是说她在长安?”
“是,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就在一个月前,她离开长安,做为朝廷二品钦差为元敏公主送嫁,但在途中遇到意外,失踪不见,但就在刚才……”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那病弱男子的眼睛。
“我在刚刚过去的那一辆马车上,似乎看到了她?”
病弱男子忽然剧烈的咳嗽一声,赶忙拿起手边的锦帕,捂住了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伯颜喟叹,拿出金针,刺在他的内关之『穴』上。
“洛秦,你也是医者,当然你这病最忌费神……”
洛秦摆摆手,苦笑一声,“师兄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还未尽九月,便用起了暖炉,我必须要找到师傅,只有他才能治好你。”
伯颜见他咳嗽已慢慢止住,方才将那金针拔了下来。
病弱男子缓缓坐直了身子,靠在马车的后坐之上,长舒一声。
只见他脸『色』极是苍白,病弱,一双飞扬入鬓角的长眉却极是英气,五官凌厉英俊,与他的气『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傅……没用的,命术都是天定的!”
伯颜无奈的看他一眼。
“我妹妹她还好吗?”
末了,洛秦缓缓闭上眼睛。
伯颜道“她坐有那辆车,应该是赫连玦府上的,我猜测,定然是赫连玦将她掳走,但她似乎不认得我了!”
洛秦一笑,“燕京城的忘忧草太多了,草原十二部被屠戮洗劫之后,想必不少东西都进了国库吧。”
伯颜道“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暂且先不必,我不想她看见自己的哥哥这样没用?”
“洛秦你……”
“师兄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
马车缓缓转入一条小巷子,那些若有似无的声音也终于消失于喧嚣的长街之上。
午夜子时。
洛书坐在床沿之上,盯着案几边上的那个沙漏。
子时刚过,便听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月光缓缓从屋顶『露』了进来。
打在床前。
一团云似得老头从梁上飘下来。
他今日换了身装扮,极富土豪之气。
“你这是打劫的谁?”
老头还未落下,便被她挖苦。
“哼,还不是你那个属下,见老子武功高强,硬要给老子买衣服,让我传授他几招功夫,老子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洛书抬抬下班,指了指案几之上盖着的那一盘苏造肉。
“信和肉都拿走。后日子时,鹅油卷!”
老头嗤之以鼻,拿起桌上的那封住,随便往胸前一放,将盘子里的苏造肉往袋子中一倒,“你以为老夫愿意看见你这只丑八怪啊,哼!不要鹅油卷,老子要吃醋溜腰花!”
“嗯,看你这样子,确实需要补肾了!”
老头一个踉跄,袖子一甩,屋里起了阵风,只见床头之上的绳子一下栓在了洛书的脚踝之上。
而另一端握在他手中。
老头嘿嘿一笑,纵身一跃,自己飞上的屋顶,从缝隙里穿了过去,而那绳子则系在了梁上。
洛姑娘倒霉悲催的被挂在了横梁之上。
老头坐在屋顶笑眯眯的看着,“你体内真气不稳,定是别人强行灌入,一旦遇敌催动,极容引发反噬,这个法子,对你有好处,食指发力,丹田血脉运行十二周天……”
说罢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悲催的洛姑娘脸涨的通红,因为那绳子和长度,堪堪才让她的手指着地。
而脚上系着绳子,若是手上不用力支撑,怕是这一夜一下,腿该截肢了!
她试着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朝华……”
无人回应,看来老头子有意整她。
此夜有人悲催倒吊,有人夜路潜行。
某处别苑。
古朴而精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消瘦身影,闪身而入。
黑暗里,缓缓听到隐约的咳嗽之声。
女子担忧道“如何今日又这般严重了。”
末了,方才有男子之声开口,“无碍。”
“我没想到,竟然有人与你一般聪慧,她只从赫连珚的死上,便已将你的大半目的猜出,真是让我吃惊!”
男子一哂“哦,她怎么说的?”
“她将你那些人死亡的时间全数猜对了,还预测下一个人会死在下个月的秋分,或是白『露』,真是个有趣的人!”
男子又复咳嗽一声,远远听上去像是在叹息一般。
女子开口问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叹息,可是要暂停计划!”
男子缓缓起身,月光将他纤瘦的身形拉的极长,几乎可以看见他后背之上嶙峋的瘦骨。
“不必,一切按计划来即可,今日你辛苦了!”
女子呼吸一顿,“今日你出去了?”
男子目光苍茫,看着窗外的月影横斜,“遇见一个故人,叙叙旧!”
女子呼吸一松,方才道“那就好,危险还没有解除,你这几天又发病了,还是少走动为好!”
男子点头不语。
“她是个极有趣的人,若有机会,定然要引你们见上一见!”
“不必”
男子负手而立,苍白而细长的骨节捏的发隐隐发青。
末了,他缓缓叹息一声,透着亘古的苍凉。
“时机未到!”
------题外话------
不要错过新出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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