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唯唯诺诺的将事情的始末告知赢政。
当听到吕不韦派遣一个长得像魏无忌的人,欲要潜伏在赵姬身边。
并且正是因为此人,赵姬才会如此。
嬴政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那人如今在何处?”
小宦官低首道:“那人已被王妃所杀,头颅已经送至吕不韦的府邸。”
听到这话,嬴政低头看了赵姬一眼。
知女莫若父。
知父,莫若女。
父亲与魏无忌之间,三言两语很难解释。
算是父亲的遗憾吧。
嬴政对于父亲的看法,与别人不同。
她并不认为父亲是一个绝情的人。
反而,她认为父亲是一个多情的人。
对魏无忌,对母亲,对赵勋。
见不得百姓忍饥挨饿,也见不得百姓受战乱之苦。
甚至都闻不得血腥味。
可多情的人,有个理智的脑子。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被迫绝情。
而这一点,才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东西。
赢政突然瞥见赵姬头发中有一抹苍白。
她伸手将那抹苍白,轻轻的放在手心。
父亲,生了白发?
“什么时候的事?”
小宦官低声说道:“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看着王妃发丝每日比昨日更白了几分,臣等看着也心疼。”
赢政细细摩挲着掌心的白发,似是无意的说道:“这世上,可有不死之人?”
小宦官有些不确定,“应是没有吧。不过,臣幼年乞讨时,倒曾听说过有神仙人物,可点石成金,呼风唤雨。哪怕数百年,依然面容依旧。”
“长生不老吗?”
那个在赵国逃亡时的稚童,那个说想要接过父亲包袱的稚童,此时突然长大了。
嬴政将白发塞入赵姬黑发之中,“是政,让父亲操心了。”
她站起身,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替政照顾好父亲。”
出了殿。
赢政对宦官侍从道:“出发,文信侯府。”
“诺。”
代表天子的九马拉车,数十年间,头一次驶出王宫。
文信侯府。
哐哐砸门的声音响起。
可仆从门客压根不敢开门。
门外。
一名将领对赵勋说道:“她们不开门。”
赵勋一袭银甲,手持铁枪,骑着高头大马。
身后跟着数百名甲士。
她冷冷的看着,哼了一声。
赵勋翻身下马,眼神冰冷的走到门口,“退后。”
将领连忙退至赵勋后方。
赵勋手持长枪,带着怒气,抽向大门。
大门猛然一颤。
门后数名家丁护卫死命抵着门。
见大门没开。
赵勋一枪接着一枪。
每一枪都势大力沉。
门后的家丁护卫再也抵挡不住。
被震得纷纷倒地。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
赵勋抬腿一踹,门彻底被踹开。
家丁护卫倒下一片。
赵勋没有看那些家丁护卫,径直朝着院中走去。
甲士跟在后面。
叮铃哐当的声音,与整齐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
“吕不韦,你给我滚出来!”
呼呵声,并没有让吕不韦出来。
反而更多的家丁护卫,手持兵刃,从四面八方钻出。
围聚于院内,警惕的盯着赵勋。
“吕不韦!滚出来!”
依旧没人回应。
赵勋冷笑一声,“不出来是吧,那就别怪我大开杀戒了!”
她高举长枪,“诸将听令!”
“在!”
“文信府,鸡犬不留!”
“诺!”
甲士刚有动作。
“慢着。”
不出来不行。
赵勋这个稚儿,当真会如此做。
吕不韦一脸镇静的从人群中走出,看向赵勋,“你想谋反?”
她环视赵勋身后的甲士,“吾乃大秦文信侯,掌管大秦兵权,任三军统帅。无大王令,谁人动吾,皆以谋反论处。”
让她没想到的是,赵勋身后的甲士面无表情。
仿佛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眼中。
这些人,从跟随赵勋来到此地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她们是孤儿。
是赵姬给了她们吃的,也是赵姬让她们活了下去。
还教她们识字,教她们本领。
哪怕是死,她们也不惧。
更别说什么谋不谋反了。
故而,一听赵勋要为赵姬报仇,便尾随而来。
要不是没叫那么多人。
带的人,绝对能上万。
赵勋抽出腰间长剑,甩到吕不韦脚边,“捡起来!”
吕不韦没有动。
这剑不能捡。
只要捡了,以赵勋的性格,绝对会杀她。
赵勋是极其高傲的人,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吕不韦有过了解。
只要不捡剑,还能有条活路。
“我让你捡起来!”
吕不韦依旧没动。
“不捡是吧。”
赵勋朝身旁刺出一枪。
一名手持兵刃的家丁,被一枪捅穿喉咙。
“捡起来!”
家丁痛苦的看着赵勋,很快便瘫软倒地。
吕不韦还是没动。
“捡起来!”
赵勋又杀了一名门客。
吕不韦闭上双眼,“都放下兵刃!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赵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门客家丁放下兵刃。
赵勋见此,冷哼一声。
将长枪,插在地面。
捏着拳头,来到吕不韦身前,“数年前,我饶你一命。当时就和你说过,离赵姬远些。”
一拳打在吕不韦的腹部。
吕不韦直接被打到趴在地上。
家丁门客想要上前,却被吕不韦阻止。
吕不韦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赵姬是大秦的王妃,而不是你的赵姬。稚儿,时光荏苒,岁月变迁。你还跟曾经一样天真。我乃大秦之臣,亦手握重兵千万。你若杀我,秦必乱之。不仅你得死,赵姬也得死。”
吕不韦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和赵姬,无论谁死。
大秦必将大乱。
到时军中之人,要么为了争夺权利,要么为她报仇,必来咸阳逼宫,讨要说法。
这些军中之人,可没有那些文臣有那么多的顾虑。
所以有这么一句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到时兵临城下。
赵姬唯有斩杀赵勋,方可平息。
如果别有用心之人稍加挑唆。
要赵姬自缢,或者赢政退位给赢蛟。
也并非没有可能。
赵勋可不管这些。
她的眼中只有赵姬。
“你以为能威胁得了我?”
又是一拳,将吕不韦打趴。
“大秦对我而言,远远比不上他。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大秦如何,又与我有何干系。”
吕不韦躺在地上,也不打算起来了,哈哈大笑,“蠢货。”
和这样的蠢货,完全没有浪费口舌的必要。
吕不韦也来了火气,“来,吾人头在此,有本事取去送予赵姬。”
“以为我不敢杀你?!”
赵勋拔起地上的剑,高高举起。
她也不管什么原不原则了。
吕不韦,该死!
就要挥剑,忽闻嬴政的声音响起,“住手!”
人群慢慢让开一条道路。
嬴政走到人前。
所有人拜道:“参见公子。”
嬴政先是看了吕不韦一眼,又看向赵勋,“政让你住手。”
“政……。”
赵勋话未说完,便被嬴政阻止,“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秦国公子。叫我公子。”
“公子,这吕不韦暗害你父亲。”
“政知道,那又如何?”
“那可是你父亲!将你带大的父亲!你难道无动于衷?!!!”
或许嬴政之前会暴怒,也会为父出气。
可看到赵姬头上的白发,她改变了想法。
“政不仅是父亲的孩子,更是大秦的公子。而父亲,是大秦的王妃!”
嬴政环视在场甲士,“如今,政以大秦公子的身份,命令尔等,全部退下!”
听到嬴政这么说,甲士有些犹豫。
她们尊重赵姬。
也愿意为赵姬卖命。
更知晓嬴政在赵姬心中的地位。
自然不敢忤逆。
可……。
嬴政接着说道:“政以父亲之令!难道尔等还不退吗?!”
提起赵姬,甲士没有犹豫,纷纷退出院子。
嬴政看向赵勋,“你呢?!”
“我……我……欸!”赵勋怒得丢下长剑,对吕不韦说道:“今日看在公子政的份上,饶你一命!要是赵姬有什么意外,哪怕是死,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哼!”
赵勋冷哼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嬴政,你变了。自从当上了这个公子,你就变了。我告诉你,无论你再怎么变,都勿要忘记赵姬是你的父亲。为了你,赵姬做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
言罢,赵勋走了出去。
赢政脸上无悲无喜。
管家搀扶着吕不韦起身。
嬴政瞥了一眼,“吕不韦。”
“臣在。”
“错了?”
“臣错了。”
“即日起,你交出三军统帅之权,交给函谷关守将王翦。禁足于家中,直到父亲醒来。”
“臣认罚。多谢公子恩德。”
嬴政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便离开。
她也想杀吕不韦。
可她更知道,父亲不会让她杀吕不韦。
她也不能杀了吕不韦。
走出院子,抬头望天。
今日方知父亲之忧。
秦国,在父亲陷入昏迷的瞬间,便陷入了动荡。
铁甲军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挥兵入城。
强行戒严。
兵围文信侯府。
王宫变成铁桶,鸟兽都飞不进去。
朝中,赵系与吕系互相撕咬。
人心惶惶。
大同商行更是连门都不开。
原本迈步前行的大秦,就仿佛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并且内部状况百出。
韩系,楚系,宗族也开始蠢蠢欲动。
聚到了一起。
这还只是父亲晕倒。
若是父亲真有什么意外,秦国是否还能延续?
她又能否坐稳王座?
嬴政此时才明白,为何父亲说只有将赵系,吕系同样扫清,方能书写自己的篇章。
也明白父亲为何不直接放手,而是让她一点点的成长。
原来是父亲不能放手。
也不敢放手。
下位者,身不由己。
上位者,又何尝不是?
原来她们早已登上疾驰的马车。
驰骋在悬崖边上。
稍加不慎。
便是车毁人亡。
而站在车头的人,注定是粉身碎骨。
嬴政带着感慨,返回王宫。
先是召集许寇,卓子央,赵勋,臻马母女前来,诉说赵姬并无大碍。
让她们无需紧张,一切照旧。
等这些人同意后,嬴政又立刻安排人手,在文信侯府周边进行保护。
同时令王剪协大部分将领前来咸阳议事。
原本可以直接将任命书,送去函谷关。
但嬴政没有这么做。
而是为稳定函谷关以及军中局势,将这些将领叫到了咸阳。
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大军也不会轻举妄动。
并且,又让老师韩非出面,与韩地豪门讨论投资事宜。
同时,召集百官议事。
看着百官神色各异的表情,嬴政缓缓开口,“昨夜宫中进了蟊贼,冲撞了王妃。此贼不为钱财而来,而是亡韩之士,欲要行刺,幸好被宫中将士所拦杀。苏唯。”
吕系势力暂时的掌舵者苏唯站了出来,“臣在。”
“韩地乃吕不韦镇守之地,却出了个胆大妄为的蟊贼,实属不该。削去吕不韦统帅之位。你代为转达。”
“臣领旨。”
“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还有,政要告诉某些人。好好想想自己有几颗脑袋。散朝!”
在嬴政的努力下。
咸阳城再度恢复了繁荣。
只是有几股暗流,潜伏于水下。
等待时机,欲要兴风作浪。
文信侯府内。
管家正在给吕不韦上药。
一旁的吕滔一拍桌子,“我等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今天这情形,要不是公子政赶来,怕是我吕府上下,无一活口。”
“这……我等又没想加害王妃。”
“所有人都说我们害了,那就是我们害的。吕滔,这个嫪毐的身份,你查过了没有?”
“查过了。这种事情上,我又怎敢不小心。”
吕不韦喃喃道:“我以为自己高估了赵姬,其实是小瞧了赵姬。”
“这话如何讲?”
“抛开究竟是何人想要利用我们,加害赵姬不谈。赵姬能斩杀这个酷似魏无忌的嫪毐,足以说明其心志之坚,其心之狠,其情之绝。”
“娘子,会不会是咱们猜错了,这个赵姬其实对魏无忌并没有什么感情。”
吕不韦摇了摇头,“赵姬与魏无忌之间的确存在着感情,可正因如此,我才感到畏惧。扪心自问,如果一个长得向嬴子楚之人,来到我的身边。就算知道此人是潜伏在我身边密探,我也不会杀此人。最多困于一处,小心提防。可赵姬竟毫不犹豫将其斩杀。着实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