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晾在一边无视的季无常感到很不爽。
“售书?”
他皱起眉头环视了一周这间书店。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他说,“好好的圣贤之事,被这种叫‘大器先生’之流用低俗玷污,被你们这样市侩的人用金钱糟蹋……”
“……”
姜衡仰头感叹:“若是孔圣贤仍在,恐怕也得尊你一声先生,把这万古流芳的圣贤之名退位让与你吧?”
如此爱书之人,真是高尔基听了会落泪,茅盾听了都不会颁奖了。
“……你……”
季无常被噎得拿扇子的手都抖了。
姜衡是搞不明白,像他这样,只会拿家世、男女等等论高低,把自己摆在高位当伎俩的人,是怎么用勇气主动挑衅,去与人练嘴皮子功夫的?
自己或许很久没碰着甲方了,但好在,有些本事学了,就会成为本能,时间越久,本事越醇。
“你就别搜肠刮肚的想词儿了。”
姜衡慢悠悠地说。
“季公子,我们虽当不成朋友,但也没必要交恶。偌大个京城,即使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总会在一些场合碰见……那就以后互相当作没看见,不是更好吗?”
……
季无常最后也没说话,姜衡也觉得当下并不是与灵越阁老板展开说说的时候,便拉着桂兰芝走了。
两人还没拐过街角,桂兰芝正拉着她的衣角有一肚子话要倒,就听到有人在后边叫她。
吴越从灵越阁追了出来,一手按抚胸前,平缓气息。
“姜衡,我……”他调整了一下神色,“无常就是那个样子,他本性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本性不坏。
姜衡心里嚼了嚼这几个字。
那可真是——大奸大恶、杀人放火的人也没几个,他季无常这样的人,当然能说是本性不坏的人了。
“那是。”姜衡点点头,“不然我也不会将他与孔圣贤比较了。”
桂兰芝扑哧笑出声。
“……”
吴越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其实……”他说,“我也没什么恶意,大器先生的书我也看了,还、还挺好的……”
这个倒是出乎姜衡的意料。
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之前她和店老板的对话,没让及五成听到,倒是让吴越听到了?
他知道了她是大器先生?
姜衡感觉有股不妙涌上心来,但一想到他说“挺好”,在店里又打断季无常的话维护了“大器先生”,这种感觉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吴公子,你还有别的事吗?”
姜衡没说话,桂兰芝却主动开口了。
“……没事的话,我和阿衡该回去了——我二哥哥还在等我们呢。”
她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吴越。
吴越自然也能感受到桂兰芝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
就像自己刚刚那样。
他赶紧拦住要被拽走的姜衡。
“等等……我还有话……”
吴越看了看桂兰芝,他不确定她知不知道绑架的事,只能尽量说得隐晦。
“之前那个事,一直没和你好好道个歉。”
吴越说。
“这一个多月,我反思了许多,那天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找你的茬儿,还导致了后来的事……”
他顿了顿,脑海中磨坊里的情景、还有那天在街上她维护朋友的样子不断交错出现。
听围观的路人们说,幸好是这个姑娘反应机灵,将两个朋友扑倒,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自己也是。
若是那日,没有她用言语斡旋,没有她去应付那些门卫……自己可能没机会活着回来吧?
“……谢谢你。”
他认真地对姜衡礼了礼。
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是最懂礼数的。
只是不知道那日为什么,会被庶婶的那些话搅得心急气燥,做出那种尖酸刻薄的事。
那日第一次见到姜衡,季无常便调笑着说“姜家女相貌着实不错,那孙卓君如此高冷难求,阿越你不如考虑看看”。
还给自己出主意,说若对孙卓君还有念想,便留出正妻的位置;至于姜衡——她父亲姜侍郎这人有些难搞,但好在她是个从乡下回来没什么见识的,可以先搞到她的身子,到时候抬进府里当个贵妾就是了……
——她这样出身的人,到国公府当个贵妾,都是偷笑的了。
他是极不喜欢听到他们谈论这些的。
季无常与他同岁,房中已有好几个妾室,至于当日厅中其他人,要不已经娶妻,要不就也如他一般,只有自己到现在还是只身一人。
他们道是他一心痴恋孙卓君,却从不理会他对“美”的向往和纯粹,说自己是“好美”而非“好色”——
——不就是见色起意吗?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笑说。
他与人说花在风中俏丽,人与他说采撷回家便是。
说不到一块儿。
若不是后面桂二来了,自己一群人又差点把爷爷的鱼都吐死了,指不定他们一群人就要起哄着让自己做点什么了。
那几日里,他一直是烦躁的,庶婶直白势利,亲朋的起哄,却没有人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这一切都让人厌恶,连带着那只在祖母屋里见了一面的姜衡,也被迁怒成鄙陋而趋炎附势之人。
而自己也在一怒之下,做了那一系列的蠢事,也自此心里生出了个惭愧的疙瘩。
时间越久,疙瘩越大。
他看向姜衡,眼中尽是实心实意的内疚和抱歉。
“哦。”姜衡点点头。
“知道了。歉意和谢意都收下了。”
意识到对他叫住自己的意图有所误解,但又对他改变态度感到欣慰,起码往后又少了一个找自己茬儿的人了。
“那告辞了。”
她笑着转身。
“等等!”
吴越又喊住她们。
看着姜衡脸上的迷惑和桂兰芝眼中的冷意,他忍不住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开口了。
“就是给你提个醒……”
吴越目光流露忧色。
“《青云之上》这本书,我家中有几个表姊妹都看了,中意得不行。”
“只是后来,有一个看书时,被姨母发现,翻看了解后,大怒不已。”
“说这样的书乃是‘大逆不道’、‘反叛至极’的,女子怎么可以独自出走?怎么可以在外与男子一较高下?说我那表妹竟妄想有那般世界……当下就令其禁足房内,直接将书投入一片的池中……”
吴越眉头锁起,与姜衡对视时的忧虑再也掩盖不住。
“……哪知我那妹妹见了,竟跳入池中只为捞书……她不会水,被救起后就病了。”
“如我姨母那样的长辈,京中不是少数。”他说,“如此来看,《青云之上》早晚会引起争议……‘大器先生’还须保护好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