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翻墙踏瓦,姜衡已经许久没那么做过了。
好在轻功她已经十分熟练,她偷偷留意了一下邱玉的表情,见她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便放心大胆与她一道在月色下疾行。
做戏做到底,姜衡觉得自己的演技近日来越发纯熟,她翻飞,她跳跃,她尽管身穿夜行衣蒙着面,那一脸愁容却明明白白写在眉间,直到落在越丛楼的后院,她还对着迎过来的邱晋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主他怎么样了?”她问。
“……烧得糊涂。”
邱晋皱起眉头,带着她往里走。
“帮主留下了胡长老,今日才从别处寻来了伤药。”
“……上了药也不见好吗?”
完了。
她慌张地问嘲姐。
这男主……不会自己嘎了吧?
如果嘎了,那她的任务怎么算?她还能回家吗?
“今夜是关键的一晚……所以我才把你喊来的。”
邱晋已经将姜衡领到钟无缺床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姜衡没搞懂。
把她喊来做什么啊?
儿子要死了,难道不该把老子喊过来吗?
当爹就留下一个亲信,自己就走了……不是吧?
“……你们没和帮主说吗?”
姜衡看着床上没啥生气的钟无缺。
该死的。
每次她紧急求问的时候,嘲姐就玩失踪!
“帮主知道,只是……”邱晋低下声音,“姜衡,你在少主耳边叫叫他吧,大夫说这样可能会有用……”
邱晋的话无疑让姜衡内心变得更沉重了。
“……叫叫他?”她说,“你们怎么不找罗清影来?”
“你就快试试吧!”
邱晋催促着,把姜衡推到钟无缺床边坐下。
……这是叫魂啊这是?
男子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姜衡探手去摸,只感觉他像个火炉一般烫手。
……钟无缺还没在床上化成一滩水,这真是让人意外。
不仅如此,他的嘴巴还在微微张合。
他在说什么——遗愿吗?
姜衡忍不住胡思乱想,慢慢凑了过去。
“……恨。”
她听到他唇齿之间发出这么一声。
听着更吓人了呢。
她担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主……少主,你可快点好起来呀。”
“不行。”邱晋在旁边着急,“你……你试试别的称呼啊!那种,少主希望听到的!”
钟无缺希望听到的?
姜衡想起罗清影。
“怎么不叫那位来……”
她嘟哝着,附到钟无缺耳边。
“无缺哥哥……”
话音才落,她按在他胸口的手被一把抓住!
姜衡大惊失色,定下神来才发现是那烧着的大火炉伸手抓住了她——他甚至还没睁开眼!
“有用!”
邱晋一脸惊喜,“你再多说点!多说点!”
多说点?
姜衡犯愁。
她说什么啊……
“咳咳。”
她捏起嗓子。
“无缺哥哥……”她带着哭腔,“你可快点好起来……清影,清影不能没有你……”
邱晋:“……”
“没反应啊。”邱晋看着钟无缺的表情,“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我该说什么啊?你告诉我。”
两人面面相觑,姜衡只要认命地又伏在钟无缺身侧。
她决定恐吓一下他。
“无缺哥哥。”这回她没有再模仿罗清影,“你再不好起来,你心爱的人就要离开你了。”
感觉到自己手上一颤,她继续试探着接着说。
“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她,还是感动自己?说喜欢她的是你,让她心碎的人也是你——你肩负重担,难以做自己的主,但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人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
邱晋一脸菜色:“……说这些能有用吗……”
“不……”
嘶哑的声音从床上那人口中传出。
“不……不要离开我……”
有戏!
感觉到回到现实世界的希望又浮现在眼前,姜衡激动地伸过另一只手,抱握住钟无缺的手。
“那你要快点醒来——你快点醒来,你们就还有机会,就还有将来,就还有以后!”
她秃噜话的样子,像在奋笔疾书什么苦情小作文。
“快醒来吧……”
姜衡感觉到一阵火热,原本在病榻上虚弱人影,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抱住。
“……少主?”她试探着问。
钟无缺没反应。
“……邱晋你帮帮我啊!”
没想到病成这样的钟无缺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姜衡挣扎了好一会,只觉得累得浑身冒汗。
钟无缺似乎也在冒汗。
“姜衡你既然你对少主……不如就珍惜一下此刻……”
邱晋还在旁边小声地说着胡话。
姜衡有种夏天挤公交的感觉,钟无缺虽不至于臭汗淋漓,但那种闷热的感觉让她想赶紧回去洗个澡。
“他出汗了!”
她朝邱晋小声怒吼。
“他开始退烧了——要是他睁眼看到我趴在他身上,肯定要灭了我!”姜衡感到十分难受,“快帮帮我!”
邱晋听了觉得有点道理,赶紧上前帮着拉开环在姜衡身上的手臂,还有那只紧握的手。
大夫就歇在越丛楼里,听说钟无缺退烧了,他连忙赶了过来,一起的还有那位帮主身边的胡长老。
姜衡第一次在书里见到这个角色。
他眼窝凹陷,发白的眉毛长长垂落,让人看不清后面的眼神。
但姜衡知道——她在小说里是这么写的,这胡长老,是个毒蛇般的人物——他是钟有问的臂膀不假,但他是个狠人,又有心计,又有手段,唯一没有的,大概就是底线。
“少主的烧退了。”
大夫确认了这一点。
姜衡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胡长老,低下头说,“既然少主无事了,那姜衡也该回去了。”
没有人说话,她也就当默许,退出了房间。
“姜衡。”
邱晋跟了上来。
“嗯?怎么了?”她现在着急回去洗澡,“少主好过来了,有事下次再说吧……”
“啊,那个……”他神色有些为难,“其实啊……”
他这说话说不到重点的老毛病又犯了。姜衡心里想。
姜衡叫上邱玉准备走。
“其实这两日,少主昏迷时一直喊你的名字。”邱晋在身后说。
“我刚刚也听到了。”
“你也听到了?”
姜衡一脸正经:“‘恨’……他说‘恨’,也不知道是恨谁。”
“……”
邱晋在自我怀疑中目送两师妹离开了越丛楼。
钟无缺醒来的消息,在次日姜衡醒来时,就听邱玉说了。
她点点头,“好啊,太好了。”
刚起床的人语气显得有些过于平淡,直到发现邱玉在打量自己,她才不得不添了一句。
“希望少主不知道我去过……不然啊,肯定没我们好果子吃。”
邱玉垂下眼。
“师姐……不像以前那样,只围着少主打转了。”
“我也是有工作的人啊。”姜衡很自然地说,“感情什么的不能勉强,但只要工作做好了,那就是为少主的事业添钻加瓦,少主也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恋爱脑人设的女主,企图用事业攻陷男主。
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邱玉皱起眉头,看着姜衡兴致勃勃地整理衣着,十分好胃口地吃了两碗稀粥做早餐,然后将前一日写完的文稿整理收进一个布袋,就叫着自己一同出门了。
走在旁边都能感觉到她的好心情,似乎并未因为心爱之人大病初愈影响到心情。
……
姜衡能感觉出来,这两日的邱玉对她产生了许多好奇心,连话都变多了。
两人来到灵越阁,姜衡熟络地和老板聊了一阵子,随即掏出她那个布袋。
“这里啊,有三个。”
她拍了拍放在桌案上的布袋,又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
“能印多少本?”
灵越阁的老板只笑不语,慢悠悠地带上他从蕃坊买回来的叆叇,看起姜衡带来的文稿。
初时只是就着光亮,大致地翻了翻,后来似是有什么地方吸引住了他,他往后翻了几页,又回到开头,快速地读了起来。
越看,灵越阁老板的嘴角越是上扬,那唇边的两绺胡子看着分外的喜气。
“姜姑娘,你这……是头一回上手?”
灵越阁老板兴奋地捋着胡子。
“我们这边的话本,不是书生会小姐,就是书生会将军……咳,这武侠的题材,少,十分罕有——还有便是这修真的,姜姑娘,你这玲珑心窍,是怎么装下这些奇妙非凡的故事的?”
姜衡嘿嘿一笑,颇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是听别人说过,受别人启发的——这不也是写了三个不同类型的故事,一起投放,看看哪个题材更受市场的欢迎。”
这都是当年搞新媒体运营时用过的策略。
“妙啊,别人写一个话本,尚且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月余,姜姑娘——上回我们见面提到此事,还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吧?你就写出三个话本了?如此天赋才干,着实惊人!”
“……嘿嘿,都是摸爬滚打过的人。”
开玩笑!
姜衡也是干过文案社畜的人,虽比不上网文行业日更三万的大佬,但用一个月写几个小短篇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这些让灵越阁老板惊赞的题材,在过去都是有成熟的套路模板的。姜衡深知灵感难得,稳定的输出对于一个行业的品质更为重要,所以她对套路也不排斥,而在书中世界逗留三个月,她早就有了许多新的想法和思路,所以将这些融入进去,她只觉得兴奋,而毫不滞涩。
“咦,这是……”
灵越阁老板抬了抬叆叇,从书稿中抽出一页。
姜衡也好奇他是看到了什么,顺着话语,目光落到桌上,瞬间有点脸红。
“这,我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妙啊!”
灵越阁老板拊掌大笑。
“这笔触虽有点稚嫩,技法却十分独特!姜姑娘,没想到你还精于丹青!可真是多才多艺……”
“……不是不是,这是个误会,我得拿回去。”
姜衡伸手去取,哪知老板动作迅速,一下移开。
“姜姑娘,现在的读者,就喜欢这种新奇的、好看的东西!你这套书啊,我免费帮你找个画师,依着这种风格画上一套插画,保证……哎,姜姑娘,说回来,你的笔名有了吗?有品味、够新奇,那是最好的……”
“有。”
姜衡耳朵一热,取过旁边斜支的毛笔,写下几个字。
“……‘大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