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收藏的《南北珍禽图》。”
温婧儿手指轻轻拂过画面。
那页面不像纸,也不完全像绢,柔韧不透光,上面的笔触细腻清晰,与纸融为一体,每页画的都是动物,下面有小小的字注释此为何物,比姜衡在现代见过的印刷品都要精美。
温婧儿给摊开的那一页,画的是多地不同的种类的马。
“……‘头小清秀,眼大光明,颈直、额宽、鬐甲高,背腰短而有力,骨细质坚,四肢细、腱部发达,呈干燥体质,被毛柔软如丝’……”
她指着上面的一图,那马被画得浑身雪白,身上的颜色却有别于纸张的颜色,应是掺入了贝母粉,毛发被画得丝丝缕缕,不同角度能看见不同的光芒。
下面首先是一行小字——“北地特有”。
“今日刚好看到这一页,就在街上见着,然后就认出来了。”她说,“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它是那么特别——大原可没有这样的马。”
确实是美貌非凡的马。
若是把马比做人,这样的马被称之为马中的“希腊女神”也不为过。
而这都是姜衡那时候参照自己玩的游戏里的阿拉伯马描写的。
也是她为什么能用一句话吓住季无常的原因。
在后面的剧情里,一直痴情苦追女二的皇帝,要把这匹马送给心上人,骏马赠美人,却没想到这马野性难驯,就要把女二颠下来的时候,成了皇帝后妃的女主勇猛上前拯救,换得了皇帝另眼相看。
剧情里,女主也是手受伤了——只不过比起如今的皮肉之伤,书中是被马蹄踩踏中了手腕,筋骨破碎,养了许久才好,即便好了,也无法再同往常那样,双手齐用,驱使暗器,战力值下降了一半,导致了女主最后受制于人,为了男主而死。
……
“温娘子的眼力和脑力真真厉害。”
回过神来,姜衡对温婧儿一番夸赞,并随着温婧儿的闻声讲述,翻看了一阵那本《南北珍禽图》。
温婧儿的人设,和那些从小被送出国学艺术的富家小姐很像,区别在于这个世界里,富豪人家更青睐于请人上门教授,而非出门远道求学。
她会抚琴,会绘画,会制香,会插花,拥有绝佳的艺术和超高的品位,是书中完美小姐的形象代表,没有官宦家庭的背景,算得上是她在书中时代的唯一缺陷。
当然,若不算上那令人难以启齿的丈夫的话。
“姜小姐,才是勇气可叹。”温婧儿望着姜衡,又有些红了脸,“那马奔来急促,我来不及警醒各位,你却已经反应过来,还把桂、张两位小姐护在身下……真是惊险万分。”
她目光涟涟,仿佛有水光流动。
“姜小姐对朋友的赤诚之心,让站在一旁的我都十分感动。”
连番的夸赞让姜衡的厚脸皮都有些禁不住了。
“哪有这么好。”姜衡摸摸伤口上的纱布,“我都不知道来了马,只听见有阵惊叫,本能地就那么做——现在想来,我也是后怕。”
温婧儿低头笑笑。
“真是羡慕你们……”她说,“想来她两位也等了许久,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温娘子,若是无事,不如一道吧?”
姜衡试着邀请,却没想到温婧儿还是婉拒了。
“不了……”她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家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家里人担心?
那从不着家的丈夫,还有满眼算计的妯娌,他们也会担心她吗……?
……只怕是她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刚刚氛围那么好,姜衡以为温婧儿是愿意和她们相处的,哪知道却一下被拒绝了。
“那行……”看着那满身富贵的女子脸上淡然无波的模样,姜衡点了点头,笑着说,“温娘子以后长留京城,我们就还有一同出游的机会,下次……下次请一定让家人安心,给我们个做东的机会——早就听说温娘子品位绝佳,今日能碰见也是个缘分,我可不能让这缘分白白溜走了。”
“缘分……”
女子愣了愣神,随即眼中又泛起波纹。
“好……我会珍惜的。”
八月末,已是深秋,姜衡的衣橱又添置了一批厚衣,十几套里里外外的衣服,中间还有张黑色的皮裘子,那是她自己挑选了留下的,那皮毛油亮软和,披上极暖,下雨的时候,姜衡就会呆在飞虹轩里,裹着它,开着窗,用文墨店给定制的羽毛笔,写自己的小说。
“小姐!”
小桔每次看到她这模样,都难以理解。
“天冷不是该关窗吗?”
她站在窗边,就等姜衡一个许可的眼神,就要呼地把窗呼合上。
“那天杨老送来那么些皮子,小姐你怎么就看中了这一张……”
她见姜衡写得入神,只当她没听到在旁边小声嘀咕。
“那张白狐皮子多好……若是小姐穿上,定然跟那狐仙子似的……呸呸呸,应该说,像戏文里说的什么‘姑谢仙子’,而不是现在……像熊瞎子……”
姜衡拿她实在没办法,羽毛笔往旁边一丢,滚落一行墨迹。
“是‘姑射仙子’……而且什么熊瞎子?你在旁边说是害怕我听不着吗?”
小桔嘻嘻一笑。
“可不就是说给小姐你听的?不过……要是再穿上白鞋、戴上手套,那可就和煤球儿长得一样一样的啦!”
旁边的黑猫似乎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微微支起耳朵,斜斜睁了睁眼,见没有吃的也没有玩的,又慵懒地晃了晃尾巴继续睡。
雨天嘛!
最适合睡觉了。
“你们这些小姑娘爱俏,哪能体会这种一身黑的帅……”
姜衡摇摇头,又重新捡起羽毛笔,在纸上画出一个身披玄袍的背影,头发飞扬,似是站在山顶迎风而立,就像那些年常看到的言情小说插画一般。
姜衡画画水平只是皮毛,但好在那些年看得多了,随手也能描两笔。
“小姐……你这画的,不是个男的吗?”
小桔在旁边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而且……而且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黑衣黑袍……”
她在旁边说着,姜衡陡然心里浮现一个人名,反应过来后,不由一哂,只是随手把纸夹到一旁。
“好了好了……别打扰我了,马上就要写完了呢!”
小桔还在旁边思考到底是像谁,就被姜衡赶了出去。
“……白堂春执起南嫱的手,望向天高云尽之处……‘阿嫱,往后不论是烹茶煮酒,亦是洗手羹汤,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奔驰而去,一双人影消失在夕阳红霞深处……”
姜衡放下笔,“完事儿!”
“……师姐。”
屋内冷不丁响起一声,把姜衡吓得一哆嗦。
邱玉抱剑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看向她的纸稿。
“你……师妹,都说了,在姜家不用这样时时跟着我。”
姜衡呼了口气,抖了抖墨迹未干的纸稿。
“找我什么事?”
“……是少主。”
姜衡正吹着纸上的墨迹,不着意地便扫到邱玉撇了撇嘴角。
“上次带人围杀了金善豹后,少主的伤一直不好,这几日高烧不止……邱晋叫你回去看看。”
“钟无……少主受伤了?”姜衡有些惊讶,“可之前,你们也没说啊……”
“是少主不让说的。”邱玉低下头,“少主腰侧挨了一记暗器,上面涂了让伤口难以愈合的药,这段时间又频频对敌,所以就……”
这么大的事,为啥这两师兄妹之前一直没跟自己说?
甚至跟金虎帮演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之前自己可没那么写啊!
……没有吧?
姜衡有点不确定是自己记性不好,还是真没此事发生,但作为深爱男主的女主,就算她埋怨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扰今夜的睡眠,她也只能表现出焦急的一面。
“罗姑娘没在他身边照顾吗?”姜衡咬咬唇,站起身来回踱步,“罗姑娘还懂医术,怎么会高烧不止?”
“……这段时日,少主没和罗姑娘见面。”邱玉偏过头去,“帮主对少主擅作主张十分不满,亲自来了京城,少主就没让罗姑娘去。”
老的也来了?
姜衡心里吃惊。
除去自己和钟无缺的感情线,其他的剧情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好比邱玉,这是个书中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两次的人物,而钟无缺他爹钟有问……这可是到大后期才会出现的角色啊!
她不安的模样落在邱玉眼中,让后者以为是对帮主的顾忌和畏惧。
“帮主那边不用担心……正是因为帮主已经回江北了,邱晋才说让你去看少主的。”
平时鲜少主动开口的冷情师妹,今日破天荒地第二次主动发言。
姜衡还没晃过神来。
“嗯?哦……好的。”
她点点头,抬头向邱玉露出一笑。
“谢谢你,师妹。”
“……不用。”邱玉低声,“你怎么……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是啊,以前是以前。”
姜衡倒是不怕武功以外的地方会露出什么马脚。
“我已经是姜家的小姐了,就像台上唱戏一样,跟着角色嬉笑怒骂多了,人也会跟着变化。你会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她为自己的变化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邱玉小声说了句什么,姜衡现在五感过人,也没能听清,只听到个“好”字。
“什么?”
“没什么。”
邱玉抬头。
“……事不宜迟,等小桔小利睡了,我们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