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群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灾民,失魂落魄地越过田野,汇集在莱州城南门外的空地上。
户房典吏领着杂役,挨个盘问,确系充城灾民的就引到划定的空地上安置,捕班差役挎着腰刀,喝令不停,灾民们木然听命。
人员安置,起码要将妇孺老弱和青壮分开,将生病受伤的和健康人隔开。
在城门前已有粥棚开始搭建,这是由昌平会负责的公家赈济之所。另外偏些的地方,也有形色人等架锅烧火,米粮下锅,这是富商豪绅们自己开的私人赈济,买个名声也求个心安。
王索明跟着洪县令在城墙上寻看。
“索明啊,常听延之(徐寿字延之)夸你脑子活泛踏实肯干,不知你对这赈灾之事有何看法啊?”洪县令回头带着考校之意问道。
“小生斗胆,为大人献上一策。”王索明看着城下聚集的青壮沉吟道。
“赈济灾民实乃善政,解生民倒悬之苦,其功德无限。”先来一记马屁。
“但直接施粥,灾民习以为常,便会认为官府给粮理所应当,后续若有短缺,他们定然闹将起来。”
“另一方面,如此之多青壮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怕是难以安宁,恐生事端!”
“对妇孺老弱,可以直接施粥,但对他们,需得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你且细说。”洪县令陡然一惊,视线紧紧盯着王索明。
“发动他们在城外修河堤,每日做活才可得粮。一则叶县河道得以加固;二来耗他们精力,避免无事生非;三来他们是做工得粮,心里不会再以为自己是灾民乞食,作奸犯科就会多加思量。”
“好个一石三鸟之计!”洪县令击掌称赞。
“不过教县令得知,此策倒有一点不足。”王索明还是要将问题抖落清楚的。
“大抵是要费些粮食罢!让人做工,饭是要吃饱点。”洪县令闭目沉思片刻。
“修堤者粥稠两成吧,把隐患消弭无形倒也值得,也不求他们把堤修得如何,挖挖坑担担土,令工房在监工时勿要严苛,累了歇会亦可。”
“大人胸有仁心,腹有妙计!”王索明低头拱手。
“是你的妙计!速去拟文,尽早发下。”县令干脆利落道。
王索明在城关上当场制文,周县丞“踢踢蹬蹬”地跑上城楼,王索明内力运于听宫穴,隐约可听见他向洪县令禀报:
“洪大人,哈,大事不好,哈,张府尊回令,不得动用公仓,取常平仓粮米亦要他准许。”周县丞喘着粗气说道。
天下仓储,分为公仓,常平仓和义仓。公仓乃收缴朝廷税赋,下发各级官员俸禄粮米所用,一般存粮最多。
常平仓为官府设立平抑粮价的仓库,粮贵时将存粮卖出,粮贱时收购粮米,存粮多少要看粮价。
而义仓是由士绅捐赠来赈济流民的粮仓,府城义仓便由昌平会管理,此时仅有昨日捐得那七千担。
洪县令眉头皱了起来,地方官无朝廷明令,开公仓确实是大忌,此时未到危机关头,谨慎些是对的。但这常平仓为何不得动用?去岁是丰年,其中粮食充足,此时粮价虚高,正是堪用之际,难道……
硕鼠把粮仓吃空了呗。王索明心中暗叹,这知府张永志在莱州吃的脑满肠肥,打上常平仓的主意很正常。
粮价没有定数,其中操作空间不小,平日里各地主官最多看看账本,未曾想来个洪灾,逼得本地父母官要直接从常平仓里取粮用,这可不露馅了?
“索明,公文发毕,来叶县常平仓寻我。”洪县令先行一步。
王索明将几份公文给各房主事发了下去,却在一方新立起的粥棚旁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
“茵茵,你怎地在这?”
“呀!”少女转头一看是他,惊喜万分,眼里溢出甜蜜。
“就准你在河上挖三天沙子,不许我来给无家可归的人盛粥啦?”小姑娘调皮道。
她说无家可归之人,而不是灾民。说盛粥,而不说施粥。
王索明看了看左右的护院,点了点头笑道:
“悲天悯人很容易,直面惨状做事很难。倒是我小瞧李三小姐了!”王索明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也没有啦,奶奶做的决定,我只是带着人来着张罗。”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人叙话片刻,王索明急着去常平仓,只得告辞。离开前,王索明找到赵捕头,请他多派兵丁在李氏粥铺旁巡视,赵武自无不可。
……
来到常平仓,司库惨叫着被衙役压在地下打板子,洪县令在叹气。
“仓内只有两千石陈米,此仓最大储量为五万石,按规矩最低储量不得少于五分之一,应至少有一万石才对。”见王索明前来,洪县令将情况给他言明。
王索明从地上捡起账本,一目十行地浏览,片刻后对洪县令说道:
“我自小有速算之能,看出有几道账目颇不符合常平仓设立之理,却是高价买入,低价卖出。”王索明把条目指给他看。
“我猜账目有问题,审半天他也不说,如此倒好。”洪县令揪过半死不活的司库,把账本怼到他脸上,指出有问题的条目给他看。
司库布满泪痕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恐惧。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府衙来的令,小人不敢不从啊!”司库“邦邦邦”不停地磕头。
“竟敢污蔑府尊,着实了打!”洪县令怒容满面,将账本揣好,向仓外走去。
“我要亲自去面见张大人!”洪仕成淡淡说道。
王索明跟在身后,心中寻思:
十万饥民这事,他洪仕成仅凭叶县一县之力根本担不下来,而张永志从头到尾都躲在后面,没有支持不说,反而下令禁止动用官仓和常平仓之粮拖后腿,真个是官中庸类,朝中硕鼠。
现在能用的就七千石粮,若能说服张永志,不过多常平仓两千石,一共九千石够吃十天,这还要盼着陈员外和他的昌平会良心发现,分毫不漂没。
……
与此同时,莱州港,海鲸帮泊位。
一艘大船上,于老爷子在甲板上调帆。
看着宽大的帆布随风力鼓荡,于老爷子叹了口气。
“风倒不小,可这风向不好,向南出港容易,归港难啊!”
这也意味着南方的粮食运过来尚需时日,而北方,余粮可是不多,收购难哟!
无论如何,先让儿郎们出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