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逮着安全的机会,着手向众人推销起红薯来。
李四海这一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对于祝明月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心存顾虑。说到底,地里种的还是粮食最让人放心。
忧心忡忡地问道:“祝娘子,不种粮食,那你们打算种什么呢?”
祝明月泰然自若地回答:“棉花,一种西域传来的作物,在当地被称为白叠。”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解。西域,他们只是听说过,却从未去过,更不用说认识那里的花了。
祝明月耐心地解释,“棉花是一种纺织原料,作用与麻相似,但用途更加广泛。”
为了让大家更容易理解,祝明月将麻拿出来进行比较。毕竟,他们除了种植粮食之外,也种植麻。这东西不仅家里要用,就连向朝廷交税也少不了。
祝明月停顿一会,“若是家中还要顾着口粮,那我不建议种棉花。”
“民以食为天,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祝明月说话做事有条理,又是在长安发达了的人,她的行事自然引人效仿。
但“民以食为天”一句话出,众人就明白她不是吝啬,而是深知小民生存艰难,特意体恤。
此时在这堂屋里,不仅有两个李子村的村民,还有一些前来凑热闹的客人。这个时节,能够走十里路来凑热闹的,要么是闲得无聊,要么就是有些家底。
一个邻村的富户开口问道:“若是口粮够了呢?”
祝明月轻声道:“那倒可以种一些,棉花收获后取出棉籽,将冬衣夹层里草絮取出来,将棉花塞进去就行,更加保暖。”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或者将收获的棉花卖给我也行,同样的田亩,种棉花会比种粮食收益高几分。”
富户迟疑道:“种子从何而来?”
祝明月停顿一会,“待刘家村的田庄收拾妥当,会对外出售种子,种植办法也可以教授。若是有意,到时去那边走一趟便是。 ”
“不过,棉花需要精心伺候,颇费人工。尤其是收获期,会用不少短工,到时还麻烦诸位乡亲多多帮忙。”
祝明月既然说是短工,就不会白赚他们的劳力。正好多了一个挣外快的地方,十来里地压根不算事。
祝明月之所以如此费心劳力,就是为了让李子村和田庄达成制衡和监督之态。
武功田庄如同一块肥肉孤悬在外,既怕本地势力吞没,又怕留守的庄头中饱私囊。
李西村既是三人户籍所在,又在这里留了一个蒙正学堂,自然不能耳目闭塞。
祝明月在李西村消磨大半日时间,扮演一个和善的长安贵人。
她的脸都快笑僵了!
这一刻深刻明白,为何有些人在外为非作歹,回到家乡反而乐善好施,被称为“大善人”。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也!
变故出现在祝明月离开的时候,恰逢一群所谓的“贵客”离开。
或许连李启祥都说不清楚他们的来历,毕竟是流水席,只要没有天大的恩怨,不会主动赶客。
这次是一群年轻的士族郎君。
其中一位绯衣郎君见祝明月登车离开,忽然高声问道:“并州为防备突厥入侵枕戈待旦,娘子却在此处大宴宾客,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忧国忧民呢!
祝明月打量这一行人,先前敬酒时并无印象,显然是后来的。但从村里出来,吃了她的饭,还想砸她的碗。
祝三齐愤愤不平,本想说长安歌舞不休,李西村这场流水宴席用的农家肉、农家菜,加起来连个零头都够不着,再说他们花自己的钱怎么了。有本事去长安那些高门大户门口叫嚣,让他们别办宴会呀!
祝明月微微抬手,止住祝三齐将要出口的话,自证是最没有用的事。
神色平静,轻描淡写反问道:“郎君方才用了饭菜,感想又如何?”
绯衣郎君跳出来为难祝明月,若她答得不对,就出一口恶气。答得好,就赞她一声聪慧,将事情抹平。
两种结果安排得明明白白,哪知道祝明月不按套路出牌。
绯衣郎君面上保持镇定,“滋味甚好,只是心绪难平。”
祝明月最烦这些又当又立,想踩旁人上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很不客气的问法。
绯衣郎君强撑脸面,“在下姓苏。”
口称“在下”,却从未认为位置低下。
能当着众人的面只说一个姓氏,必然是因为这个姓氏在本地值点钱。
祝明月牢牢把握主动权,问道:“原大理寺少卿,现苏刺史是你什么人?”
绯衣郎君挺起胸膛,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在下的族叔。”
据祝明月所知,苏文德是武功苏氏的嫡支,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只不过是苏家的一个旁支而已。
祝明月神色收敛,质问道:“苏刺史谋身、成事、做人皆是一等一,他知道家里有你这么个蠢货吗?”
特意在她面前提起并州,是想说什么?
绯衣郎君气得面色涨红,怒道:“娘子怎可如此辱人!”
这时候还记得守礼,可惜守小礼,缺大德。
祝明月轻蔑地笑了笑,“若觉得我说错了,就写信给苏刺史告状,他现在应该快到洛阳了吧!看他是收拾我,还是收拾你!”
说完,不理周围一圈看客,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开。
祝明月千算万算,只算错了一件事。苏文德跑得飞快,已经快到江南地界了。
绯衣郎君,也就是苏旭尧在周遭人火辣辣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颅。
众人虽然听不明白祝明月打的机锋,但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于是在所有人眼里,苏旭尧就真的是一个蠢货。
李启祥示意周围几个村中青壮出面赶人。
“走,我们李西村不欢迎你!”
“把我们的饭吐出来!”
……
苏旭尧只得带着一群朋友和亲随,落荒而逃。
李启祥站在人群之后,小声问李四海,“刚刚祝娘子……”是变脸了吧!先前有说有笑,看着挺和气的。
换一个更“委婉”的说法,“好似变了一个人。”
李四海缓缓说道:“祝娘子待自己人向来和善客气。”
余下的不用多言,苏旭尧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别的不说,李四海从筹办到吃席,一点没想起远在并州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