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望见东都城墙。城外满是龙武军营寨,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官道上不见行人,翼儿知道城外已戒严,许进不许出。赶了一晚上的路精神疲惫,若不是路过驿站时,南宫守望用官碟换了几次马,只怕还没有这么快。
陆路不通,只能从水路进城了。黄水上不见渡船开行,远远绕到城南,脑中检索地形总图,水闸外就有入口。
东都用水引自青灵山,地下涵洞四通八达,坊间水井相通,从水路潜入城中最方便不过。
跳入井口,祭起双翎辟水披,带着南宫守望分水前行。往前走出不远,就进入引水涵洞。见翼儿显露法宝,南宫守望暗暗称奇,心想这位狼族小哥果然不是一般人,遇见他真是长了见识。
中阳皇帝遇刺,涵洞水道由囚魔狱负责巡查,言魔尘金殿露出马脚被当场擒住。南宫守望审问时搜出了一张守备地图,知道城中布点位置。两人绕开关卡,一路往皇城摸去。
找奸相对质,当面揭穿他的阴谋,在这之前先要去见见两位王爷。莽山王和东波郡王是朝廷封疆大吏,重兵在握。二人又与自己有莫大渊源,揭露奸相阴谋,首先要争取他俩援手。
龙武军进城控制场面,龙骠军随淳于复前往太极城,东都城内还有两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正是南宫守望的刺衣卫和郑三堂的龙镶军。这两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多,却是皇宫近卫,熟知皇城里的情况。
南宫守望如今仍然是刺衣卫首领,带他回来正是要他回去拿事,必要时引为内应。
敌人早有预谋,动作必须要快,所有的事明日天亮前就得办完。看看进入皇城地界,翼儿掏出青元王腰带交给了南宫守望,仔细叮嘱了一番。
两人分头行事,南宫守望去刺衣卫官衙,大鼎殿下那边交由他去呈情。皇家驿馆设在朱雀门东街上,紧靠宫城城墙。顺着涵洞摸到后院,从井口飞身出来不及落地,就看见地上守着一人,正是司马郡主的贴身护卫剑士小甲。
小甲见到翼儿面上一喜,两位王爷都在驿站落脚,莽山王知道涵洞里有蹊跷,这才派他在井口守卫。
匆匆问完情况,才知所料不差。东都如今人人自危,大鼎殿下连日昏迷,昨日一早开始,张相爷就有了新动作。
龙武军派重兵守住驿馆,不让客人进出,就连两位王爷也失去了行动自由。囚魔狱被相爷亲信掌控,打着搜捕逆臣的名义作陷忠良。
莽山王察觉风声不对,大发了一通雷霆,将驿馆原有仆役全部撵了出去,驿站已由带来的亲兵接管。
敲开房门,王爷光着膀子正在独自喝闷酒。抬眼看见翼儿这身打扮,疑惑地问道。
“姑爷,你怎么回来了?干嘛穿成这副模样?”
“王爷,说来话长,我刚从太极城回来,有要事禀报,不妨请东波王爷一起来说。”
“好,快快去请。”
莽王王放下酒杯,朝小甲使了个眼色,片刻后就将老郡王请了过来。
“贤侄免礼,坐下说话。”
东波郡王年岁已高,慈眉善目,青袍蟒服,论辈份翼儿应该叫他爷爷,口称贤侄自然是高看于他。
“二位王爷,翼儿昨日去太极城见了青元殿下,查明一些事情,更有一请,容我慢慢禀报。”
坐下说话,一五一十将张相爷暗遣密使,妄图砸毁太极城城心灵髓,篡夺流川大营兵权的经过全说了一遍,又把自己与青元王商议的计划讲了出来。
莽山王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就要起身大骂。东波郡王老成持重,眉头越皱越紧,却是不动声色。
翼儿话音刚落,莽山王终于按耐不住,捶着腿惊呼道。
“哎呀!老王爷,原来如此啊。奸相居心叵测,狗胆包天,老夫此刻就想把他碎尸万段。就说差官传话城里追捕乱党,不让你我出门,敢情是想把咱俩当人质困在这里。”
东波郡王听完点点头,东都起乱,张相爷私调龙武军进城掌控局面。就军力而言,龙武军虽然号称百万之众,其实要算上其他几座城池的军卒,京畿守卫部队也就十来万人。
落花五城皆有兵马,其它四座主城的部队动向才是关键。少极城龙山王接到朝廷命令,防备雨竹叛军北上没来东都,扣住这两位王爷正是对此有忌惮。
翼儿着急回来,正是要请两位王爷迅速返程,与太极城相互呼应,在外震慑东都,听青元王命令行事。猛虎归山,两位王爷一旦回到自己辖地,张相爷就不得不掂量掂量。
至于龙山王爷那边,从飘渺血境出来后,翼儿就有了信心。龙山王最希望的事就是与亲人团聚,而打开“悬花之门”的钥匙就在自己手里。
“王爷,昨晚我已请青元王殿下按兵不动,等我消息。如今局势,敌人虽然控制了东都,外围可全在我们手里。还请两位王爷速速动身。至于张相爷那边,自有我去应付,二位王爷就请放心吧。”
“那还说啥,走吧,老王爷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莽山王是个急性子,他和东波郡王随行护卫加在一起也就几百人,要硬闯出城可不容易。
不等东波郡王开口,翼儿赶紧说出了自己想法。刚才来时他已想好了对策,一群人出城太过招摇,送两位王爷走地底涵道则是再容易不过。
事不宜迟,只能委屈了。驿馆留下同来随从,吩咐紧闭房门,对外只说王爷偶感风寒,这几日谁也不见。
翼儿带头跳入井口,用“双翎辟水披”分水引路,莽山剑士一人背起一位王爷跟在后面。出了城墙,官道上有兵家驿站,王爷要马,岂敢不从?
只要两位王爷兵权在握,奸相就不敢仓促举事。青元王如今化险为安,失踪密使必已回去报信。如今绳扣全系在奸相身上,抽丝剥茧,翼儿尚有一事想不明白,张相爷身为三朝老臣,他怎么会生反心?
送走两位王爷,翼儿从涵洞来到南城。寒夜楼被官兵封锁,闲人不得靠近。中阳皇帝驾崩后被龙相寺接走度化,秘不发丧。城里酉末开始宵禁,白日里百姓生活照常,南街酒肆正常营业,只是远不如往日热闹,最明显的变化是见不到一个官府差人。
昨日到现在滴水未尽,每逢决断大事,就想痛饮一场,这原本是他在狼族军队服役时养成的习惯。
来到上次那家酒馆,找了张靠墙的桌子自斟自饮,只等天黑再去相府。自来东都后,剑下没有伤过一条性命。今晚与奸相对质,可就难说了。
南宫守望靠祖上蒙荫入仕,终究还是缺乏磨练。他为人性格摇摆,流川大营被奸相当了棋子。
其实这趟差事有他没他并不重要,翼儿考虑他若留在太极城,旁人不会轻易放过他。自己之所以带他回来,一是考验他忠心,在青元王座下找个立功机会。二是看在死去的江红袖的情分上。红袖姑娘是风婆婆的亲外孙,风婆婆早就看出中阳皇帝借剑的用意,这才叮嘱他去见东阳先生。若非如此,恐怕早就掉进坑里了,这份人情正好算在南宫守望身上。
离开草原后接连遇见高人,东阳先生和庄夫子对他有灵魂再造之恩,云隐先生则是助他彻底打通了灵窍。修补完魂魄,他已经具备了踏入七元神域的资格。
冥冥天意,天机巧合,一切都和贯日千秋剑有关,没想到庸夫子的一席话竟然引出这么多故事。
一直喝到子夜临近,酒馆食客只剩下他一人,掌柜记得他,过来陪喝了几杯。言谈中得知龙武军已将城内四座大鼎围住,搭起布棚不许百姓靠近,翼儿听了不禁感到奇怪。
冷月挂上树梢,一团乌云飘来逐渐遮蔽了月光。避开关卡,驾起御风术从空中飞进相府。奇怪,今晚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院中灯光稀疏,书房也没有掌灯,走廊上更无守卫身影。
来到书房,院中冷冷清清。推门入内,房里并无异样。借着箫头月光查看了一番,书案上空空荡荡,所有的文书都不见了,就连文房四宝也被人取走了。
看这架势果然有蹊跷,奸相若是心中无鬼,怎么会不待在相府了?
擒贼先擒王,东都之变的幕后主使正是张相爷。原想与他当面对质,青元王授命相机决断。一旦落实口供,就让奸相成为剑下之鬼。
今晚来相府扑了个空,把翼儿计划全打乱了。东都这么大,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相爷藏身之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盘算着下一步要去哪里,转身间突然看见墙壁上多出了几道墨痕。刚才注意力全在书案上,所以没留意。
“狼族小友明鉴,天下狼烟四起,皆因人皇无道。逢乱世而出英雄,星象动而知圣人当立。
龙家天命已尽,本相替天行道,改朝换帜,实乃顺天之举。东都百姓命如草芥,弃之何妨?......小友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必叫你死无完尸。”
字迹犹新,墨浮墙面,看样子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奸相临走时竟还有心留书嘲讽,怎能不令人气愤?他必是料到翼儿会来寻仇,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见了这段文字再不用怀疑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谋反证据。张相爷敢亲笔留下这段文字,必是心中已有胜算。翼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殿,紫光大殿!”
酒馆掌柜说四座大鼎被龙武军控制,不许百姓靠近,一定是准备对城心灵髓动手了。紫光大殿是灵髓总引子,奸相谋权篡位,嚣张留书,竟然是想摧毁整个东都。
借拥立新君之名,清除朝中异党,支走翼儿的同时在太极城设下圈套。如今阴谋败露,两位王爷逃回辖地,单靠龙武军一支部队已无十全胜把握。不如放弃东都,彻底摧毁人族龙脉。
好歹毒的计划,亏你炼成贤者之气,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早一点看出你嘴脸,也不至于把传国玉玺和《炎黄古卷》交到你手上。
翼儿想到这里又急又气,奸相阴谋一环胜过一环,和自己不无关系,只是敌人阴谋实施的太快了。
幸亏“缘实之结”在自己手里,布袋和尚把“日月结气罩”给自己时讲过东都的风水布局,紫光殿是青山黄水灵气和大鼎宝光的汇聚点。确保大殿不失,才是最好办法。
昨日在太极城王府,在场几人谁都没想到反贼的最终计划竟然是摧毁东都。逃走的那名密使抢先一步送回消息,两位王爷私逃出城的事恐怕也已经败露了。翼儿此刻心中所想,就是一剑砍死奸相。
不知道南宫守望的事办的怎样了?龙武军进城几万兵马,皇宫里军卒人数肯定不少。想起林爷爷曾经讲过的占星术,今晚怕是孤星冲月局。来东都几日没伤过一条性命,今晚恐怕不由自己了。
没有援手,一切只能靠自己。出门御风,拔剑出鞘,日芒闪耀间身影如飞。看清敌人阴谋,再也无需遮掩了。比起今早偷偷摸摸进城,感觉心中痛快了许多。
宫墙守卫正要放箭,猛地认出他手里提的是贯日千秋剑,便再也不敢松弦。前日晚间与人在殿顶斗剑,消息早传了出去。皇宫中几支部队的军卒都知道来了位狼族小哥,不仅拿着皇帝陛下的御剑,功力之高更是匪夷所思。
“全体听令,结阵放箭。”
人族工匠技艺不凡,短短几日,紫光殿修复如初。大殿外竖着几架滑轮车,木杆上搭着篷布。不等翼儿落上殿顶,台阶上一名老将方天画戟斜指,一蓬箭雨骤然袭来。
与此同时,大殿中窜出一条人影,左手托着一本书籍,右手匆忙撕扯书页。
“来的正好,正愁没地方找你呢。”
翼儿看清来人,斗志勃发。左箫右剑,日月同盈光辉。
冷箭撞上满月气罩纷纷掉落,袭来的书页却不敢大意。
张相爷手撕书卷,书页化生出一幅幅水墨图画。贤者之气发动,较上次大有不同。真气生光,由黄色变成了黑白两色,像极了太极图案。
山川河流,麦田桑麻。正邪善恶,全在一念之间。
张恪远以书页化出自然景象,所凭正是翼儿交给他的《炎黄古卷》仁册。
炎黄圣籍竟被他当成暗器,书页文字飘飞,农家景象再现,这是炎黄二祖的开创之力,是奸相用功力构筑的法相空间。
早在青岚岗下,翼儿就见识过《炎黄古卷》的无上法力。当时若不是庸夫子出手,困在蜃楼结界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奸相撕扯圣籍,一页接着一页,比起冷芊雪施法,不知强了多少倍?
张恪远从殿中窜出撕书,身边同时多出四五名背匣剑士,剑匣一开,青光剑聚成剑阵,守住了殿顶四角。
翼儿一看就明白了,先不说伏元郡王是正是邪,这些背匣剑士已投到张相爷门下。
行事果然老辣,不愧三朝老臣。藏的可真够深的,翼儿知道遭遇强敌,激起斗志的同时连叹侥幸,幸亏东都聚灵大阵尚未启动,时间还来得及。
御风术虽然精妙,架不住《炎黄古卷》书文布下的天罗地网。张恪远转眼功夫,撕出了几十张书页,将翼儿身边方位全部封堵住了。
光影交织,空间压缩,贯日千秋剑剑气对《炎黄古卷》毫无作用。若不是有玉箫满月灵光护体,只怕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困兽般被对手制住,一时无法挣脱,他不禁有些着急。张恪远眼见如此心中得意,朝下方大喊了一声。
“文狐兄,是时候了!”
蔽空乌云被风吹散,繁星粼闪透出璀璨银河。星象转动间,龙骑大将军段莫文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枚烟花。
烟花炸开拖出长长尾焰,“轰隆隆”,东都城里响声大作,四条青铜光柱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汇于紫光殿宝顶。
光柱旋转,阔围渐广,缓缓盖住了头顶星光。
殿台基座剧烈震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栏杆引水龙头轰然炸裂,喷出道道水柱,荷花池池水瞬间沸腾。
段莫文飞身悬空,方天画戟向大殿宝顶砸去。
满月光芒骤变,皎洁月色透出一腔热血。武士信仰,冰花染血。翼儿自散月罩,贯日千秋剑日芒重新焕发血色。
神雷冰息化出冰花,这不止是真气灌注,而是鲜血灌注了。
张恪远阴险一笑,刚才翼儿有满月气罩保护,炎黄境象只是封住他四周退路,并不能伤他。此刻他自散月相,舍命出击,正好落进圈套。
书页合卷,农景归一。青山黄水,浩瀚文脉。翼儿一头扎进了炎黄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