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翼儿护驾,淳于复生怕军中生变,与王妃密语几句后,带着亲兵直奔流川大营。
蔡仲谋身为军中副将,府邸就在西城。昨日他妻子身染风疾,他从大营赶回探望。王妃进香事前并未通知,叛乱军士都是府中护卫,人数并不多。如果伏元郡王旧部真要谋反,为何不调动大营兵马?
流川营兵马无军令不准进城,淳于复有些担心,随他前来的迎驾部队只有区区几千人,大营有数万兵马,发生叛乱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他身居要职,是朝廷正一品武官,与青元王又有师徒名份。奉命前来迎驾,刚到一日就发生作乱之事,所以急着去营中看看。
事发突然,全队速回王府。袁彩氤催马急驰,远远跑在队伍前面,翼儿担心她有失,赶紧跟了上去。
天色已暗,河岸边人马嘈杂。西城失火消息传来,龙探潮与礼部尚书公羊逊正在商讨明日起驾之事,闻讯后大惊失色,亲自带着王府亲兵赶了过来。
刚刚走进河谷,就看见翼儿护着袁彩氤跑下山坡。见爱妻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秦兄弟,你怎么来了?西城火势如何?”
“火已扑灭了,有人想造反,不过现在没事了。”
青元王不问妻子先问自己,不愧有君子之范。两人在马上抱拳施礼,青元王闻声愣了一下。袁彩氤牵住马缰,面色沉定地接了一句。
“王爷,此事内有隐情,咱们回府再说。”
王爷夫妇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东都事发,龙探潮心乱如麻,事事都与爱妻商量,听罢不再多言。后队军士赶来,马上绑着蔡老将军,龙探潮一见心里便已知大概。
太极城东西土塬,进出都只有一条道路。淳于复提前下山,命令伏兵撤往东坡关口。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关门紧闭,隘墙上布下弓箭手,只等淳于大将军消息。
原计划明日就返回东都,今天就出了这种事情,当务之急赶紧回王府提审叛将。
进入东城,街面灯火稀疏。太极城历史悠久,在落花五城中仅次于东都。东西两座土塬是太古地变生成,地势狭长,人口不多。城主之位历来由皇族担任,全因石塔灵源的缘故。
翼儿来到这里,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他去过混元谷伏羲大阵,对道家卦象再熟悉不过。两座土塬,东西石塔,塬下流川,正与太极鱼眼图契合。
山水自分,太极归一。落花五城五星分布,呈盘龙卧虎之势,有蓄气聚灵之象。风水排列,太极城正是龙睛位置。
王府建筑尽为石造,俨如军塞坚固。除了门户窗棂,几乎不见雕木工艺,像是整体在巨石上凿出一般,不禁让他想起了悬影城。
殿前耸立着一座五层石塔,与西城所见略同。夜色深暗,塔尖盈盈绽出黄润之光,这座塔下应该就是人族拥有的那颗金刚界石了。
跟着王爷夫妇进入大殿,礼部尚书公羊逊是位老臣,早早就等在门口。
“拜见王爷、王妃。常言道乱世兵马,盛世文章。老臣虽有杀敌之心,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比起王妃殿下,真如麻雀瞅见凤凰,惭愧的紧啊!”
“啊呀!狼族小哥也大驾光临了。就说怎么没见淳于将军,原来有小哥护驾。失敬,失敬!”
不愧是内阁大学士,说话圆滑,见后面绑着蔡仲谋,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公羊大人过谦了,重振朝纲,还得仰仗一众老臣。”
“一定,一定,老臣只知忠于王事,忠于殿下。殿下若有吩咐,定当万死不辞。”
公羊逊表完忠心,弓腰将王爷夫妇迎入堂内。翼儿最讨厌朝礼繁冗,冲他拱手笑了一笑也就作罢。
“王爷,尚书大人。老夫知错,只求一死!”
众人不及落座,蔡仲谋进屋后猛地挣开士兵,挺着脑袋就往殿柱上撞。翼儿走在最后,见状一把推开了他。
他欲求一死,不想又被狼族小哥阻拦,急火攻心顿时晕了过去。
“来人,传医官,先给他松绑。”
袁彩氤与青元王交换了个眼色,吩咐道。
蔡将军急于求死,肯定想隐瞒什么。他侍奉朝廷戎马一生,前段时期不动手,偏偏赶在青元王要返回东都时造反,不免令人怀疑其动机。
医官号脉起针,活血散气。蔡仲谋醒转过来,见自己双手松绑,心里既愧疚又懊悔,闭着眼半天不说话。
王爷夫妇行事稳重,吩咐给翼儿看茶,倒也不催不问。
沉默了一会,蔡仲谋终于放下芥蒂道出了实情。一番话翼儿听得一身冷汗,知人知面不知心,朝中内斗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今日黄昏,朝廷密使先于翼儿来到西城。拆信见是张相爷手令,令他见信后即刻砸掉羿鼎,再前往流川大营听命行事。
信尾盖着传国玉玺印,文书是相爷亲笔。蔡仲谋父母家人都在东都居住,朝廷之命岂敢不从。不巧王妃殿下恰巧在西塔上香,双方见面顿时起了冲突。
“不是吧?张相爷一身正气,怎会如此?他难道想摧毁立城根基?”
翼儿站起身疑惑地问道。昨晚在相府,张相爷一直趴在在案头写文书,难道密信就是那时候写的?他与青元王也有师徒情分,朝议时力挺青元王登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夫罪该万死,冲撞了王妃殿下。蔡家世代为朝廷效力,岂能甘心做个叛贼?只是见了玉玺文书不敢不从,密使大人特嘱此事不可为外人知晓,今日若非王妃殿下凑巧在塔里,只怕大错就已酿成,老夫惭愧...真是猪狗不如啊!”
“老将军,你说的那封文书可在身上?取来本王一看。”
青元王沉下脸逼问道,张相爷是三朝老臣,与自己情同父子,会不会有人借机嫁祸?
“密信就在罪人怀里,请王爷过目。”
听了这话,翼儿才想起来的时候,张相爷也有一封信要带给青元王,赶紧从怀里摸出信折也递了过去。
龙探潮将两封信匆匆看完,顺手交给了王妃。笔墨书法一看就是张相爷亲笔,他幼年在太学读书,相爷笔迹岂能不认识?
“砰”
袁彩氤看完信,抬手在桌案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差点把把茶盅震落。她这个举动把翼儿和公羊逊吓了一跳。青元王妃一向矜持文雅,怎会突然失态?
“王爷,江风欲来,狂潮拍岸。贼子野心,还需尽早提防啊!”
袁彩氤说话间将两封信撕成了碎片,翼儿见状就知道肯定没啥好事。
“贤妻今日辛苦,就和公羊大人留在府里吧。事不宜迟,本王这就去流川大营接应淳于师傅。蔡将军,你可与我同去。”
青元王说话不提翼儿,转头却对着他笑了一笑。翼儿顿时会意,龙大哥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这趟差事怎么能少了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不是两封信互为验证,谁敢相信竟有如此阴谋?蔡仲谋听见王爷吩咐心里感动,扑通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莽夫性格表露无遗。
“蔡将军也是奉命行事,你我两家原本就有交情。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将军不必多虑,一切听王爷吩咐就好。”
袁彩氤懂得夫君心思,走过去搀扶起他。
“王爷肯饶我性命,老夫岂能一错再错?从此发誓效忠王爷。如有背逆,叫我死无全尸!”
蔡仲谋心悦诚服,咬破手指当众发誓。青元王夫妇寥寥几句就收服了人心,比狼族习惯快意恩仇可要强多了。
“龙大哥,淳于将军刚才已赶往大营了。我看啊,你还是别去了,这趟差事我和蔡将军去吧。”
青元王即将继位,岂能置身险境?张相爷那两封信必是激怒了他,否则王妃看信后也不会冒然失态。
“王爷,秦兄弟是何等人物,有他去尽可放心。朝廷中还有许多事要与公羊大人商量,不妨待在府里等消息。”
“是啊,王爷,流川大营变数未明,万不可孤身犯险。”
公羊逊所想与王妃一致,青元王即将成为皇帝,若是流川营反了,他此番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袁姐姐说的对,我替龙大哥走一趟就是。”
“如此,有劳秦兄弟了。”
袁彩氤听了这话心里感激,起身朝翼儿道了个万福。
南江渡船和蟾月谷与龙探潮两番见面,对这位大哥哥,翼儿好生钦佩,有机会真想学林爷爷也和他共奏一曲。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王妃的用心。若不是王妃阻拦,蔡将军哪里还有命在。他是太极城驻军副帅,若非身不由己岂能带兵作乱?
如今真相不言自明,张相爷的问题先按一按,最紧要的是绝不能让流川大营发生兵变。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蔡仲谋整理衣甲,向王府要了一柄长刀。翼儿随他驰上街道,一名守夜人拉起二胡唱起了一首歌谣。
“太极子弟驻流川,护我城池保平安。石塔塬上双灵会,一阴一阳稳如山。”
翼儿听见歌声,心里更加焦急。淳于大将军迟迟不见返回,流川大营那边一定有事发生。
下坡向北疾驰,沿着河谷跑出五六里路,平原阡陌河道分岔,前方出现无数条小河流。
数百条细窄河道呈现出众多八卦卦象,卦象中心均有两口水潭,分明就是太极鱼眼。这种道法布局,与其说浑然天成,不如说人力为之。
“秦大人且住,此阵内有章法,待老夫前面引路。”
蔡仲谋勒住缰绳,朝翼儿叮嘱一声,探头将战马引入右边卦道。翼儿不识卦象玄妙,知道这种地方必有阻敌机关。放慢马速紧紧跟在蔡将军身后。
八卦河道转的人头脑发晕,若不是与人同来,真不知该如何落脚。
密信信文事关重大,王妃当场撕毁是不想旁人知情。虽然不知道信中内容,却让人不由不怀疑张相爷的动机。
初见张相爷时,完全看不出他身怀顶级修为。皇殿斗法,贤者气场不输布袋和尚的八尺佛光。一众大臣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他显露真功夫。
中阳皇帝驾崩,他立即密召龙武军进城。满口仁义道德,却私藏传国玉玺,亲笔制写文书。越是亲力亲为,越说明心里有鬼。
再说了,伏元郡王怎么知道玉玺被相爷带在身上?紫光殿约战比剑,伏元郡王没来换成了鬼韬子,鬼韬子之后又是糊涂二老,这些人会不会早就串通好了,布了一个大大的阴谋?
青元王晋爵不久,尚未收服太极城军心,这里从前是伏元郡王的领地。张相爷表面请自己前来迎驾,其实是将他从东都支走,令他陷入凶险之境。
若非如此,张相爷完全没必要写两封信。一阴一阳,图谋隐蔽,伏元郡王口称奸相,他是在演戏还是发现相爷早有野心?
翼儿想到这里不寒而栗,东都几日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掉进了别人预谋好的圈套?
“好吗,你这个阴险的老家伙。就说鬼韬子怎么会突然现身,肯定是你把消息透露给他的。”
“秦大人,咱们出了太极阵了。大人第一次来吧,此阵与石塔灵源相通,数千年都没有启动了。如果不是老夫引路,别说三五贼子,就算千军万马也难以靠前。”
蔡仲谋见翼儿皱眉沉思,半天不说话,赶紧给他解释。
“哦哦,有劳老将军了。青灵黄水,人族永续,咱们身为臣民,自然要效忠龙家。”
“大人所言,老夫明白,东都的具体详情,老夫并不知晓。今日发誓,自是从此效忠青元王爷。”
听了蔡将军解释,翼儿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寒夜楼行刺事发,东都全面封城,往外传递什么消息还不是张相爷说了算。没想到自己前来东都还剑,竟卷入了惊天阴谋。
他越想越生气,心里暗骂:“老匹夫,藏的可真深啊,回头再找你算账。”
转过河道,往前又跑了几里路,眼前又出现一座土塬,坡势比太极城平缓了许多。塬上驻扎着一座军营,正是流川大营。
大营里灯火通明,人声喧杂。箭楼外一队军士正在巡逻,门口拴马桩系着几匹马,其中一匹正是淳于大将军的坐骑。
夜已三更,流川大营夜不宿营必有蹊跷。太极城城分东西两部,与这座土塬恰好成犄角之势。流川营有八卦防御工事,沿河南下可直抵东西关口,可谓占尽了地利。
东城为王府所在,西城是官衙府邸,大军扼守流川河道,控制全城命脉。张相爷身为内阁首辅,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翼儿猜测他应该还有一封密信,派人去摧毁金刚界石。只是因为东城石塔在王府中,王府为巨石凿造,戒备森严,一时难以下手。
看这动静,流川大军已有调动迹象,蔡仲谋看出情况,扣紧马镫大喊着直接冲进了营门。
“闪开,传我将令,召各部将领中军议事。”
营门士兵抬枪挡道,守卫队长正要上前盘查,蔡将军怒气冲冲挥刀磕飞拦阻兵器。战马冲进营门,直冲中军大帐。
“贼人擅闯军营,来人啊!”
守卫队长出声大喊,一队士兵涌上前来,迅速封堵了道路。
“都给我滚开!”
翼儿从马鞍上高高跃起,抢到蔡仲谋身前,不等军士反应,剑气出鞘。
五色光罩,狼者气场。蔡仲谋身为全军副帅,门口士兵竟敢阻拦,看这架势分明敌人已抢了先手,
“咣咣咣”,报警铜锣敲响。
“啊呀呀”,军士发出阵阵惨叫。翼儿心急之下荡出剑气,寻常士兵哪里拦得住?
前营数千士兵正在集结,听到报警声,结阵前出挡住道路。
“放箭、放箭。”军中有人大呼。
“倒!”
五色光罩骤然膨胀,荡出一道光圈。贯日千秋剑使出剑势,正是“浩煌剑法”第三式“黄水涛”。
剑气如潮,汩汩不绝,拦路军士纷纷跌倒。往前冲了一段路,眼看挑着灯笼的中军帐就在前面,铜锣声加紧,又冲上来几支百人队。
原本只想开路,不想杀人。怎奈士兵越围越多,剑势一出,已有兵士伤了性命。
“呼”
军阵中飞出一波箭雨。蔡仲谋衣领一紧,被人拎到空中。
“呼呼”,又是一波箭雨,两匹战马中箭惨叫倒地。
狼族武士平生最爱战马,翼儿闻声心里一疼。这匹白马是东波府岑幕公所赠,陪伴他多日,没想到竟折在这里。
“小爷奉青元王之命前来公干,谁他奶奶的再敢阻拦,全都得死!”
喊声运气而发,周围五里听的真真切切。流川营数万军士耳膜震痛,人人胆战心惊。
神兵化相,红日临照,他终于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