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谁也代表不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常山说完,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两人便打着伞,往绿荫深处走去。
“曲副市长,您对旧厂街未来的发展,真的持悲观态度吗?”
确定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常山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子。
“悲观,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曲德丰反问。
常山嘴角浮起了笑,淡淡地说:“您刚才说您对旧厂街能否变好,心里没底,这难道不是一种悲观的态度。”
“这是事实,也是我们必须正视的现状。”
曲德丰微微蹙了蹙眉,很肯定地说:“不过,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只要往前走的方向不变,总能看到希望……”
“曲副市长……”
“你先听我说完,我不认为心里没底就是悲观,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勇气,破局者的勇气。”
“破局者的勇气……”
常山喃喃自语,仰起脸望向了浓云密布的天空。
那绵密的雨水好似千万支羽箭不断落下来,不断穿心而过。
“曲副市长,我能给您讲一个故事吗?几个普通人的故事。”
过了半天,常山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曲德丰脸上。
“行啊,我很有兴趣。”
曲德丰说,态度非常真诚。
这是自从常胜服毒自杀之后,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虽然并没有明显的尴尬和不自然。
但是曲德丰总感觉,自己和常山之间很难再交心了。
“大概三四十年前吧,有那么一对夫妻,男的没什么本事,靠打零工赚钱,女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但是也能生活自理。”
常山稍稍酝酿了一下,便讲了起来。
“男的之所以愿意娶那个疯子,自然是为了传宗接代,可是那疯子却非常不争气,婚都结了七八年了,也不见怀孕。”
“渐渐地,男的对生活也没了盼望,他开始日日酗酒,赌博,打老婆……”
话到这里,常山望着远处,沉默了数秒。
随后,他继续讲了起来。
“也许是老天爷同情那个疯子,竟然在最难熬的日子里稀里糊涂地怀孕了,一胎二子,对于传宗接代来说,绝对是大喜事。”
“知道妻子怀了孕,男人也想过要收敛一些,可是坏毛病一旦养成,哪能那么容易改掉呢。”
“差不多就在妻子怀上第二胎的时候,男人欠下一笔巨款,跳了楼,从此后,这家人只剩下三个孩子和一个疯女人勉强度日。”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曲德丰望着常山,很想在他肩头拍拍。
却担心自己这一举动,让常山失去了继续讲述的勇气。
“日子的苦可想而知。”
常山的眼皮抽搐了几下,幽幽地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疯子苦熬到了前面那两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了,在一场车祸中彻底走了。”
“从她走的那天开始,这家人只剩了三个孩子。”
“有人来找过前面那两个孩子,想让他们兄弟三人去孤儿院,却被他们拒绝了,天下哪有自己家好啊,是不是?”
常山望着曲德丰问,讲述也到这里戛然而止。
“是,确实如此。”
曲德丰点点头,想了想说:“这是一个在苦难中成长的故事,我相信故事中的三兄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更应该好好的生活。”
“是啊,您说的没错。”
常山的眼神有些迷离。
“曲副市长,您知道常胜埋在什么地方吗?”
“这我还真没打听过。”
曲德丰如实回答。
“百花岭,一个开满鲜花,可以眺望大海的地方。”
常山说,眼神中有了光。
“常胜生前很喜欢那个地方,我就把他埋在了那里。”
“也算是一处不错的安息之地。”
曲德丰说,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曲副市长,常胜走了后,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常兴了。”
“是,这个我知道。”
“您可能不知道。”
常山说,身子一转,走向了远处。
曲德丰很想叫住他,想了想,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他们两人彻底分道扬镳了。
四天后,在黄云杉帮助下,曲德丰和葛大丰在城南看守所见到了葛小祥。
葛小祥这个小伙子,曲德丰以前见过。
个头不高,却长得很敦实,属于矮胖那一类人。
然而,这次在探视室见到他,却把曲德丰吓了一跳。
葛小祥原来的偏分头已经剪没了,成了很短的小平头。
他穿着橘黄色马甲,人已经瘦得脱了相。
早就没了矮胖的影子。
“儿啊,这里伙食不好吗?”
葛大丰的眼泪早就落了下来。
“没有,好着呢。”
葛小祥淡淡地说,看了葛大丰一眼,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那你是不是不好好吃饭?要吃饭啊,你不吃饭怎么行。”
葛大丰着急地说。
葛小祥点点头,没说话。
葛大丰看了曲德丰一眼,望着葛小祥激动地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请曲主任陪我来吗?就你那事,市里又成立调查组了,只要人家把事情调查清楚了,你就自由了,知道吗?”
葛小祥还是点点头,不说话。
“这孩子,怎么转性了,以前不是话挺多的吗?今天怎么连个屁也不放!”葛大丰吸了吸鼻子,看着曲德丰说:“曲主任,您跟他说,您代表着政府,您说话有权威,他信。”
“葛小祥,我相信市里重启云海大桥垮塌调查的事情,你在里面也听说了吧,我们今天来主要是看看你。”
曲德丰望着葛小祥低垂的脑袋,继续说:“如果你有什么话,想托我们带给事故调查组,我们也愿意效劳。”
“因为这是很明显的立功表现,会给你减刑的。”
“减什么刑,不是说市里调查完就可以放了我们吗?”
葛小祥忽然仰起了脸。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关心。
“谁告诉你的?”
曲德丰盯着葛小祥的眼睛问。
“大家都这么说。”
葛小祥有意无意瞟了瞟坐在一旁,陪着探视的黄云杉。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调查组目前掌握的情况,你们涉嫌破坏重要交通设施,危害公共安全,判你个十年以上有期徒刑都算是轻的。”曲德丰厉声说。
“您不是,我们不是……”
听到这话,葛大丰的脸先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