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线都铺设了吗?”张大富戴着眼镜,手中拿着几页纸,正在工厂里不断巡视,他生得矮小,长着一张普通至极的脸,看着极为老实,待人向来是再和善不过的。
工人答道:“都铺设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啦!”
张大富颔首,脸上有了笑模样。
有线电报已经实验了两年,到如今,经过数次实验,总算是稳定,可以投入使用了。
电报的原理极为简单,以铜线为介质,发报机的作用则是用按键来控制电路通断,以此来生成长短不同的脉冲信号,虽说不能传输文字,但可以写一套长短线的组合解码,拿到密码后,通过解码本转化成文字。
他们如今还做不到使用无线电报,有线电报虽说愚笨了一些,需要的人力多了一些,但原理简单,所需要的东西容易获取,除了需要时间以外,再无什么多的困难。
发报机也不需要太复杂的设计,只有一个拉杆式的按钮,抬起时有电流,按下后就阻断电流。
只是同一时间只能单向传输电信号。
“张工!”妙龄女工快步走过来,她脚步匆忙,拿起手中的信纸给张大富看,“这套密码比先前那套简易得多,你看看,这样一来破解就方便了,省了不少功夫。”
张大富从她手里接过信纸,又拿起放在一旁的解码本对照,很快念出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女工笑道:“对对对!正是!”
“可惜铜线到底还是要受电阻和信号衰减的限制,两地中间可能要设一套或两套中继器。”女工也戴着眼镜,她推了推镜框,“不过……到底是能用了,咱们终于能去向阮姐交差了。”
张大富呼出一口长气:“好啊,好啊!总算没有辜负阮姐的嘱托。”
“只是现在发电站还不够多。”女工叹息,“能水力发电的地方太少,大多数还是得靠烧炭,火力发电需要的成本高,咱们如今开采煤炭的速度还不够快。”
“倘若能风力发电……”
张大富摇头:“就是能风力发电,咱们这边也不成。”
女工:“也是,这边也不是常有风。”
“再实验最后一次,就能同阮姐交差啦!”女工嬉笑道,“这回能放个长假。”
张大富失笑:“想得倒美!能放个两三天就算阮姐体贴啦。”
“只不知道奖金能有多少。”张大富轻声说。
他一惯是缺钱的,虽说当工程师一个月固定的工资就有三千多,在阮地算是最有钱的那批人,但张大富自己不爱享受,儿子却爱——他自己也没有享受的机会,每日都待在工厂里,吃喝住行都有工厂提供,每个月的工资全都可以存下来。
一个项目结束后,还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金,或许普通百姓挣大半辈子都挣不到。
但他手里没什么存款,儿子总要阮地最好的享受,他们一家就买了两层小楼。
带弹簧的沙发刚出来就买了一套,这玩意一套就要两千多,还不包括配套的茶几矮凳。
水塔自然是有的,电线也牵了,每个屋子都有电灯,一个月的电费都不是小数目。
此时还没有能准确计价的能力,电费的统计是按照电灯的个数来定的,不管用的多少,一盏电灯固定一个电价,除非提前去把自家的电停了,否则每个月都得出这笔钱。
别的那就更不必说,他和妻子几乎都不着家,儿子自己定然不会打扫屋子,保姆是要请的,给儿子做饭打扫屋子,每个月菜钱就抵一个寻常百姓一个月的收入。
乱七八糟的算下来,他一个月的收入,竟然刚够儿子用。
只有妻子的收入可以攒下来,但他们夫妻俩也有人情往来,还要奉养老人,最后一家人一个月能存下来的钱,竟然只有几百块。
对百姓来说当然算多,但对同样的家庭而言,这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就如刚刚的女工,年不过十八,发迹得早,十四岁就被提拔起来,如今都能独当一面,和他共同主持有线电报,她每个月的收入是尽存下来的,甚至还投资了几个作坊,已然是个富婆了。
就算她此时辞职不干,再不挣钱,又不怎么过于享乐,也能一辈子吃喝不愁。
张大富想起之前开会时上面说的话,他的年纪大了,许多活已经不再考虑他,再加上他的知识储备其实不算多,他这个年纪,也很难再接受新的知识和事物,年轻人们已经开始大放异彩,他不趁着这几年多挣一些,到做不动的时候,又怎么过日子?
难道要过以前的穷苦日子?自然了,饭是吃得上的,但经历过受人尊重,花钱大方的生活,再回去抠抠搜搜就难了。
“张工!张工!”门卫从外头跑进来,厂里的人都认识张大富,他等跑到张大富面前才说,“外头有役吏找你。”
役吏一向是有触及刑法或生死大事才会找人,张大富眉头一跳,惊慌得快步走出去。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和儿子有关——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役吏待张大富还是尊重的,将事情的原委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令郎年纪还不大,还有扳正的可能,要知道,便是从前的皇亲国戚,一旦沾上了赌,也就成了破落户。”
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您呢?跟阮姐沾亲带故吗?
张大富愣在原地,只觉得有一股寒风从背后吹来。
他一时红了眼眶,竟不知如何回应。
役吏:“惯子如杀子啊。”
张大富全身都在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肩膀却垮了——他不怕孩子没出息,只要儿子能健健康康活下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肯让儿子去赌。
他亲眼看过曾经的街坊,因着儿子沾上了赌,房子卖了,铺子卖了,最后甚至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多谢大人……”张大富苦笑道,“便关他些日子吧!”
“恐怕,我是教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