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快步上前,冲着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喊道:“大公子,留步。”
萧霁身子一顿,如若未闻,继续往前走去。
秋长歌:“……”
她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袖摆,“嘶”的一声传来,只见洗的发白的襦衫被她一把拽破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萧霁眼角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被扯破的袖摆。她,是不是,故意的?!
秋长歌错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大公子,不如我帮您缝补一下?”
她的女工好像一塌糊涂,但是先挽救一下萧霁的好感度吧。
“不用。”萧霁咬字极重,凤眼黑沉沉地压下来,冷冽寒风吹过,吹起她瀑布般的秀发,幽香袭来,迫的萧霁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秋长歌笑容微淡,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味道吗?她昨日苏醒之后,虽然没有沐浴,但是有擦洗身子,换干净的衣裳。
寄人篱下,就连烧热水沐浴都显得奢侈。
今天回去就烧热水沐浴。
“有什么异味吗?”她疑惑地问。
萧霁垂眸,没有异味,是她身上的体香太浓郁了,闻的让人有些……
萧霁面无表情地往碧落斋的方向走,他已经派人去调查秋家七娘的来历,快则七日就会有结果。所以,她在萧府也放肆不了几日了。
他薄唇勾起一丝冷笑,美人计吗?用在他身上是不是太浪费了,怎么也该用在那位萧府嫡子萧茗身上。还是说,有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萧霁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秋长歌快步追上他,和他并肩而行,青花院和碧落斋挨的极近,所以两人同路。
萧霁一路上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秋长歌也跟着微微发呆,盘点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和了解到的情况。
萧府不是表面的勋贵世家,萧家为皇室忌惮,萧家人背地里也各有算计,萧府上下对萧霁的态度很明显——冷漠、打压、无视。
所以萧家人并不知道萧霁隐藏的身份,除了萧璧。
她直觉萧璧和萧霁的关系并不寻常,不是表面上霸凌和被欺凌的关系。下午在萧璧的院子里,她隐隐觉得暗地里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一直在盯着她,审视着她,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很可能就是萧霁。
不管萧家内里的关系多复杂。她的任务很明确很简单,消弭萧霁身上的十世戾气,所以她只需要对萧霁雪中送炭就好了。
思考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隐隐觉得头晕疲乏了。
秋长歌身形微晃,一把扶住了身侧的萧霁,稳住身子。
萧霁见她脸色苍白,浓密的眼睫犹如颤抖的蝶翼,隐隐透出几分的虚弱,满脸问号,他看着抓着自己的小手,懒洋洋地讥诮道:“七娘子还真是娇弱。”
秋长歌:“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她这身子娇弱到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能思虑过重,不能过多消耗心力,也不能累着,多走几步路,多分析几个人,就累到不行,像是先天不足,缺魂少魄似的。
秋长歌朝着他微笑:“还要劳烦大公子送我回青花院。”
她不想了,就做个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人吧,没事就摆烂,然后对萧霁好,旁的事情不想努力了。
她这身子不允许。
萧霁见状,讽刺地笑了笑,却没有撒手推开她。
两人一路回到青花院。
“到了。”萧霁懒洋洋地开口,抽回自己冻的有些僵硬的胳膊,见她脸色惨白,又看了一眼破破烂烂什么都没有的青花院,觉得不用等到他出手,秋家七娘子再多住几日,估计就要一命呜呼了。
“你祖籍江南?”只有南方人才这么怕冷,也无法适应北方严寒的气候。
秋长歌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暖了暖冻僵的手,她不知道呀,她没有之前的记忆,有关她的身份什么的,都是凭秋落霜说的。
她也懒得去想。
“应该是吧。”
应该?萧霁挑眉,行叭,冻死也不关他的事情。他抬脚就要走,然后衣袖再次被人扯住,之前扯破的袖口“嘶”的一声被扯掉了。
秋长歌张了张口,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萧家大公子好像不信。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冲着他一笑,满院子梅花都黯然失色。
萧霁垂眸,眼底似有深浓的暗色翻涌,冷冷说道:“七娘子,别对男人这样笑。”
秋长歌:“?”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会没命。”
他会想将她这张美人面做成最美的藏品,美人鼓太寻常,做扇面吧,美人扇,绣最美的图案。但是萧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好似再美的图案在她这张脸面前都差了点意思。
秋长歌错愕,这人可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对他笑不行,对他好不行,对他坏也不行,真是难伺候呀。
不过没关系,滴水穿石,日久见人心,萧霁总会明白她的一片好意的。
秋长歌:“哦。”
不冷不淡地回应。没力气了,她得回去睡觉补充精力。
萧霁若有所思地看她,冷风袭来,梅树上的雪花簌簌下落,落了两人一身,他伸手接住落下来的两朵红梅,修长的指尖用力,碾碎,沾惹淡淡的残红。
无论秋长歌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都没有用。
他弄死她,就如同捏碎手上的梅花一样,不过那样太过无趣,他想陪她玩一玩,看看秋家七娘到底有什么目的。
*
萧霁转道回了旁边的碧落斋。
秋长歌站在荒芜的院子门口,等到他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动了动冻僵的手,往回走。
梅香从屋内飞奔进来,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喜道:“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秋长歌进屋,脱了外面的旧披风,脱了冻僵的鞋袜,然后就挪到炭盆前烤着火,不肯挪步了。
她这才想起这个贴身丫鬟:“你今日去哪里了?”
从萧璧的院子出来,就不见她人影。
梅香小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青花院了,脑袋还肿了一个大包。我去三郎君的院子去寻娘子,结果没找到,刚回来就看到,看到娘子和大公子……”
梅香欲言又止:“娘子,你去哪里了,怎么会和大公子一起回来的?”
秋长歌挑眉,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丫头是一概不知?
不过也无所谓,她打了一个哈欠,吩咐道:“我先睡一会儿,晚膳晚点吃,记得给我留饭。”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累的歪倒在床榻边,连寝衣都没来得及换。
梅香呆滞了一下,七娘子倒头就睡?她连忙上前帮秋长歌脱了外裳,换了寝衣,帮她盖上被子,看着七娘子那张苍白羸弱却精致的脸蛋,暗暗惊叹。
七娘子真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娘,性格也好,除了吃就是睡,做什么都慢吞吞懒洋洋的,说话都轻声细语犹如百灵鸟一般,就是眼光不太行,竟然和大公子来往。
府上谁人不知道,大公子虽然是大房长子,但是是庶出,生母身份卑贱,在府上为主家不喜,既不能参加科考入仕途,也不能参军建功立业,除了长得俊美,一无是处。
日后大夫人做主,为大公子寻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娘为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梅香猛然想到,七娘子也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娘,娘子不会是不敢肖想二郎君他们,所以才死死地扒住大公子吧?
七娘子若是能嫁给大公子,就不用担心自己被叔婶卖给豪绅为妾,也不用担心流落街头了。
梅香醍醐灌顶一般,原来七娘子是这样想的,她真的太聪明了。
大公子目前确实是七娘子最好的选择了,就这,都有点高攀了!
秋长歌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饿到发昏才醒来,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但是醒来时,精神终于好些了,不再觉得身子发虚,脑袋也不再阵阵发晕头疼。
一觉睡饱,百病消。
她伸了个懒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喊醒睡在外间的梅香,简单洗漱了一番,吃了点小粥和咸菜,然后问清楚了萧府几位郎君的日常喜好。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萧茗常年在军营,一年在萧府住不了几日,宅院常年空置,萧宣则醉心诗画,常年在外宴请名师大儒,走访山水,所以一年也有大半年不在家。
家中唯有萧璧这个纨绔子常住府上,作风那叫一个奢靡。
“三郎君院子里的地龙整个冬天都烧着,四夫人院子都没有钱烧地龙呢,许是有钱,但是没烧。整个萧府唯有衡安斋、主母的院子和三郎君的院子有地龙。
我听说三郎君屋内有好多的稀奇之物,很多都是贡品,还有南洋那边来的稀罕物。七娘子,你见过西域来的高僧和南洋来的商人吗?”
梅香一脸兴奋。
秋长歌听完她的描述,打了一个哈欠。也没什么稀奇嘛,这些听起来很稀松平常,她应该是见过的,只是忘记了。
确定了,萧璧是府上最会败家的纨绔子,所以他的院子一定是萧府最舒服的所在。
“梅香,你帮我收拾一整套干净的衣裳,然后将姑母送来的糕点吃食都带上,三郎君因为我们受伤,我们得去照顾几日。”
梅香:“啊?”
秋长歌微笑地拍着她的肩头:“去收拾吧。”
梅香转身去收拾,等收拾完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叫出声:“七娘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去三郎君的院子住呢?会出大事的。”
秋长歌撑着额头,看着日夜燃烧,快要燃尽的炭火,再不去蹭住的,她就要冻死饿死了。秋落霜现在被罚了三个月月例银子,还被罚闭门思过,她得去讹上萧璧呀。
本来想讹萧霁的,但是碧落斋那一穷二白的样子,她果断放弃了。
一个时辰之后,秋长歌带着苦瓜脸的梅香坐在了萧璧的“金玉轩”内。
且说萧璧这一次是吃了大苦,屁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昨日从衡安斋回来,院内被挤得水泄不通,流水的补品和药品都送了进来,他娘坐在房内哭了三回,各房的礼物堆积如山,还有不少稀罕物。
萧璧怕这些人进进出出的,影响兄长来看他,于是就说要清修养病,将一众奴仆都打发了出去,也不准他爹娘再来探望,只留了一个老仆人洒扫和煎药。
结果萧璧等呀盼呀,终于在傍晚时分将萧霁盼来了。
萧霁一来,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喊疼:“哥,我是不是要瘫痪了?该不会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了吧?我腿没有知觉。”
萧霁眼角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戳破他:“你挨打的不是腿,是屁股!”
萧璧龇牙咧嘴的表情一僵,随即嚷道:“那庭杖也是会死人的,大伯下手狠着呢,我差点就要被打死了。父债子还,你得对我好点。”
萧霁:“哦。”
他凤眼微抬,萧争鸣打的,关他屁事!
他指着外间熟睡的秋家七娘,问道:“她怎么会睡在你这里?你忘了是她害你挨打的?”
“没忘,我都想到要怎么报复回来了,但是。”一说到这件事情,萧璧就一脸兴奋地爬起来,拽过床榻边的图纸,兴奋道,“哥,你看图纸上的东西能不能找工匠做出来?”
萧霁接过图纸一看,凤眼微微眯起。图纸画的东西闻所未闻,但是清晰明了,并且解释了功能作用。
“秋家七娘说,这叫做加湿风车,在炎炎夏日里能带来阵阵凉意,能缓解干燥,还有最绝的是这个淋浴房,她说水从头顶上的木箱子里流下来,直接就流到身上,洗的干净清爽……”
萧璧兴奋地攥着那两张薄如蝉翼的图纸,早上秋家七娘拎着包袱来的时候,他还黑着脸不待见,结果人家一言不发就借了笔墨纸砚,然后画了两张图纸,说是赔罪。
萧璧原本不屑一顾,结果一看图纸,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最喜欢研究的就是各种奇巧技艺,但是那种鲁班术早就失传多年,若是秋家七娘所画的这些能做出来,那对于整个盛京,对于朝堂民间来说,都是轰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