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夜晚最难熬。
炭盆就算日夜燃着,也只能暖那么一小地方,长歌夜里冻醒了好几次,看着外面雪色如白昼,几次都以为天亮了,如此反反复复,第二天精神就有些蔫,隐隐受了风寒。
“可是昨日受到了惊吓?碰见那样的场面,如何不受惊?姑母早就说了,让你不要出门,东边那位就是个瘟神,旁人躲都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还要梅香去给他找药。”
一大清早,回过神来的秋落霜赶过来,见她小脸蛋都惨白的,又是心疼又是烦恼,急道:“昨日三郎君没找你的麻烦,那是你运气好,七娘,以后莫要做这些吓死人的事情,可好?”
秋落霜膝下无子女,又是妾室出身,在萧府过的如履薄冰,十几年下来,胆子也就熬的只有针尖那么大。
长歌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点头:“嗯。”
既然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萧府,那么攻略萧府就成了她首要目标。
“姑母,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给姑母添麻烦了,还望姑母与我说一说萧府的人员关系以及禁忌,免得日后再犯下大错。”
秋落霜见她似乎是真的开窍了,这才挨着火盆坐下,与她细细说着萧府的情况。
萧府一门四进士,如今有官身的是内阁一品大学士的老太爷,工部侍郎的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唯有四老爷闲云野鹤,没有官身,也没有子女。萧府子嗣单薄,竟然只有四位郎君,没有一个女娘。
大公子萧霁是大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庶子,据说是胡姬所生,所以面容昳丽,比寻常男子还要俊美三分,庶子为嫡母不喜,府中地位极低,奴仆都不待见他。
萧府嫡长孙萧茗从小就被全族寄予厚望,能文能武,性格沉稳,面容英俊,这几年一直随着他舅舅在军中历练,是盛京最炙手可热的儿郎,可以说满盛京的女娘没有一个不想嫁给萧茗的。
三郎萧璧是家中最得宠的,性格嚣张跋扈,偏偏他长得俊朗非凡,加上能屈能伸,一张嘴能哄的老太太和主母将他抱在怀里喊着心肝宝贝,不管放下多大的错都能安然无恙,这些年从他院中抬出去的尸体数不胜数,总之是最心狠毒辣,最不能招惹的那个。
四郎萧宣性格孤僻,内向文雅,喜欢诗酒绘画和下棋,没事就进山中访友,经常一去小半个月,算是萧府最好相处的郎君。
秋落霜叮嘱道:“这三位郎君是萧府全族的眼珠子,掌心宝,七娘,你若是想安稳地住在萧府,切记要离这几位远点。
几位郎君早就到了婚嫁之年,但是一直拖着没有议亲,听说宫中想嫁公主过来,二郎已经躲到军营里去了,三郎扬言公主敢进门,就打断她的腿,四郎整日只知道下棋绘画,经常住在山里,所以这婚事就一直拖着在,但是听说最晚年底赐婚的旨意就会下来,所以老太太和主母们为这事愁的日夜睡不安稳。
都在给几位郎君物色合适的人选。尤其是二郎。”
秋长歌:“萧府不想和皇室联姻?”
秋落霜摇头:“我瞧着是不太愿意的,如今待嫁的那位夕颜公主性格比萧璧还要张扬跋扈,嫁进来,指不定要搅得萧府鸡犬不宁。老太太和主母选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下人家的女娘,不过还没定好。
正因为这桩事,老太太愁的饭都吃不下,不然我总能寻个机会带你去拜见一二。”
可惜了。
秋落霜看着她那张明艳的小脸,生了病更显得我见犹怜,若是能见老太太和主母一面,没准七娘就不用住这么破的院子,也能有新衣裳和月例银子,这屋内的炭火也是管够啊。
萧府没有女娘,这些年养了不少旁支的小娘子,可能是为几位郎君预备的,可她看,那些旁支的小娘子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抵七娘一个!
秋长歌点头,理清了萧府的人员关系。萧府内宅当家做主的是老太太,其次是掌家的大房主母,长房庶子人憎狗嫌,长房嫡子萧茗人见人爱,二房中规中矩,二房独子萧璧是可以上房掀瓦的受宠程度,三房老爷在外地任职,不住在府中,独子萧宣常年钻深山老林,也不住在府中,四房就是个凑数的,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几位郎君是全家的眼珠子,而这些人似乎常年欺凌萧霁,那就先从几位郎君入手调查吧。
“七娘,听姑母的,离这几位郎君越远越好。老太太和主母护着跟什么似的,就连院中都不准有漂亮的女使,而且萧家养了好些旁支的小娘子,从小教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就是给家中郎君留着的。咱们这样的出身,可千万不要做非分之想。”
七娘父母双亡,家中无人为她撑腰,她爹也只是一个秀才,以七娘的出身最多只能做个妾室,但是萧府又是什么好地方呢?那几位郎君一个个都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说是虎豺狼窝也不为过。
“姨娘,七娘子,三郎君派人来问,七娘子的雪花水晶糕做好了没,让七娘子去回话。”梅香声音发颤地过来禀告。
秋落霜脸色骤变,站起来来回踱步道:“七娘,无论三郎君让你做什么,你且忍着,莫要惹怒他,我去找主母,看能不能救你。”
秋落霜说着惨白着脸,带着丫鬟去找主母了,但是四房一脉在萧府一直就没有存在感,既无官身,也无清名,就算她求了四房主母,也管不到最受宠的萧璧头上。
死马当活马医吧,秋落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长歌陪秋落霜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早就累了,此刻正想出门去透透气,吩咐梅香:“你把桌子上的梅花糕装上一碟子,随我去见萧璧。”
梅香颤声道:“七娘子,那是府中下人们才吃的梅花糕。”
秋长歌微笑:“足够了。”
她去会一会萧璧。
梅香将梅花糕装进食盒里,面如死灰地带秋长歌去萧璧的院子。
萧府极大,秋长歌住的院子又极为的偏僻,雪日难行,等走到萧璧住的院子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院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廊下连洒扫的奴仆都没有。
气氛压抑死寂。
梅香扒着门,死活不敢进。三郎君的院子里每个月都要抬出新鲜的尸体,嘤,她怕鬼,不敢进。
秋长歌只得自己拎了食盒,提着裙摆进院。
一进屋,烧的燥热的地龙热气就迎面扑来,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屋内却暖如春日。
秋长歌深呼吸,若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她就不会大半夜被冻醒了。
这一趟走来,鞋袜又湿了,又冷又湿,冰的她直打颤。
她垂眸,脱了鞋袜,放下裙摆,赤脚走在温暖的地板上。
“三郎君,我来送雪花水晶糕。”
无人应答。
秋长歌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眼眸一扫,屋内种种尽数映入眼帘。屋内陈设华美,所用皆是一等一的珍品,而墙上的陈列架上,摆着一排排的赤鞭,每条鞭子都散发着浓郁的血煞之气,一看就是开过锋的。
茶盏里的茶还未凉透,可见人刚走没多久,或者就是附近。
秋长歌屈膝坐在茶室的蒲团上,捡起桌子上比梅花糕精致了不知多少倍的茶点,咬了一口,然后自取了干净茶盏倒茶,配着茶点吃。
屋内石室里,透着墙上小孔目睹一切的萧璧目瞪口呆,指着外面的女娘,叫道:“哥,她竟然喝我的茶,吃我的茶点,她还脱了鞋袜,踩脏了我的地板……她好放肆!”
一个孤女竟然这么放肆,没天理。萧璧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这女娘一脚踩在了地上。她不怕他,呜呜呜!
身侧的萧霁面无表情,凤眼低垂,盯着她踩在地板上的那一双小脚,脚趾粉嫩如贝壳,雪白如玉,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裙摆湿了,薄裙贴着雪白的脚踝,似有水珠滚下,旖旎地贴在肌肤上……
萧霁凤眼幽暗,觉得腹中烧了一团火,确实好放肆!
“哥,我出去审审她。”萧璧咬牙切齿,暗戳戳地瞥了一眼萧霁。
萧霁:“嗯,审不出来,就带进来,我审。”
萧璧打了一个寒颤,看了一眼阴森的刑房石室,这是兄长审刺客和犯人的地方,进来的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要是进来,吓也吓死了。
“我会审,我会。”
萧璧连忙从一侧的暗门出去。
萧霁垂眸,不看她那一双白的晃眼的玉足,面无表情地取了一把剃刀,指尖危险地摩挲着刀刃,该从哪里下手呢,脚还是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或者可以有新的玩法?
*
长歌刚吃完一块茶点,就见萧家三郎从内室出来,高大俊朗的郎君怒视着她,浑身都散发着炙热的男子气息,像是被赤阳照耀一般。
有点子耀眼。
秋长歌咽下最后一点茶点,眨着春水般的眼眸,这样耀眼如赤阳一般的男子,怎么会是嗜杀之辈?她倒是觉得萧霁比他嗜杀一百倍。
“你盯着我看什么?”萧璧忍无可忍,她眼睛真美,春水碧波一般,再这么盯着他看,他会忍不住的,会忍不住对她好。呜呜。
秋长歌:“看郎君生的伟岸英俊。”
萧璧被她夸的心花怒放:“论英俊,我二哥生的那叫一个英气逼人,我最多是伟岸不凡。”
秋长歌微笑:“我不曾见过二郎君,三郎君在我心中就十分伟岸英俊了。”
萧璧小狗呜咽,呜呜,她又夸他,她还夸他!她怎么一直夸他!
萧璧清了清嗓子,恶狠狠道:“你夸我也没用,昨天爷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没有送雪花水晶糕来,要是做不出来,爷就把你赶出萧府。”
赶出去能保命!要是她执迷不悟,落到兄长手里,那就惨了。兄长最喜欢做人皮灯笼,她这张脸这么美,万一要是被兄长看上,做成美人灯,那就太惨了。
秋长歌取出食盒里的梅花糕,微笑道:“我做了。”
萧璧有些欢喜,她竟然真的给他做梅花糕了。
他跑过来,坐在对面的蒲团上,吃了一口她带来的梅花糕,嘤,好好吃啊!但是他是不会承认的。
萧璧:“昨日你是不是见萧霁那獠长得俊美?就想勾搭他?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萧霁在萧府猪狗不如,你勾搭他,不如勾搭本少爷,爷才是萧府最得宠的那个,你要天上的星星,爷都能给你摘下来。”
所以,别靠近他哥,会死人的,来靠近他吧。
秋长歌错愕:“?”
传言中嗜杀狠毒的萧家三郎,就这?这小狗般的炙热的眼神?又可爱又傲娇!
秋长歌:“真的吗?”
萧璧骄傲道:“自然,爷说一,就是一。”
秋长歌温柔笑道:“三郎君说的是。不过郎君为何不喜欢大公子?大公子看着挺可怜的。”
可怜?萧璧险些跳起来。他兄长才不可怜,萧霁就是个疯子,他乐在其中。像她这样单纯的小娘子是不会懂的。
萧璧欲言又止:“总之你别看他长得俊美,就觉得他可怜,他最会装可怜了,反正不是个好人,你别靠近他就对了。”
石室内,萧霁脸色笼着一层寒冰,蠢货,别人对他笑,他就对人掏心掏肺,再问下去,这女人估计能将他祖宗八代套出来。看来昨晚的那三鞭子还是轻了,随便见到有几分颜色的女娘,就被迷的神魂颠倒!
萧霁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该杀。
三两句话,秋长歌就心中有数了。萧璧此人和传言不符,热情赤诚,人帅嘴甜,性格或许嚣张跋扈,少年意气,但是不至于嗜杀!常年手染鲜血的人不会像他这样,倒像是萧霁那样。
所以,每个月从他院中抬出去的尸体是?
秋长歌垂眸,微微一笑。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秋长歌眉尖轻轻皱起,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欲言又止:“大公子真的那么可怕吗?我觉得他人很好呀,昨日我还去他院中剪了几枝梅花,大公子也不曾怪罪。”
萧璧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险些砸了手中的茶盏,她,她碰兄长的东西?完了,完了,她死定了!兄长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他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