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寂州怒瞪一眼，也不能真叫陆相挽怎么样，气到耳朵里嗡嗡的也只能甩手走了。走了好，许懿还能落个清净。她叫姜妈和仆人全都退下，挽着陆相挽的胳膊带她到后院里走走。两人许久没见，许懿可天天都在关心她的处境呢，见着她这张脸自然不会是无话可说。
“贺寂州说你现在越发威名在外。已经是响当当的大总裁，我昨天还特意去网上看了你的发布会，没想到柔弱的小姑娘也有当大将军的一天。”
许懿笑得眉眼甜甜的。陆相挽在只会假笑和耍心机的人群里待久了，见着许懿真诚的眉目竟然会先恍神，环境改变人是真的。她先考量的居然会是许懿这句话的目的会是什么。确实是自惭形秽啊。
她轻轻推开许懿挽着她的手，独自往前走几步站在梧桐树底下，她轻轻叹口气，仔细回忆起这两个月的日子，她学着薄时漠的样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学着他的心机和手段做投资和买卖谈判。
甚至时间久了，连她都已经忘了自己眼里也是甜软的眼神是什么样，有时候夜里对着镜子怎么回忆和模仿照片里的自己都是失败的。
她转过来看着许懿。许懿眼里单纯得什么都没有，陆相挽对上反而觉得很不习惯，不自在。她只能又抬头去看着天，现在是黄昏，天边残余橙红色的光，陆相挽轻轻叹气。
“我从没想过当大总裁，当时也都是局势所迫而已。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真的挺累人的。许懿，我这么说，你相信我吗？”
许懿点点头，她当然相信，当初在陆相挽婚礼上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她绝不是凌司如那样有野心或者像沈和禾那样一心找金龟婿的女人。
陆相挽那时候看人的眸子纯白简单没有心机，不是现在这样的沉甸甸的，两人认识八年，陆相挽和她不知不觉都变了很多。许懿往前几步再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在一边的茶几边上坐下。
“那就等孩子长大了，交给孩子去做。”
许懿故意哄逗她，做出来的表情滑稽。陆相挽突然就被许懿逗笑。她沉甸甸的心颠了颠，终于有了活气。她是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乐呵，反应过来之后她还是觉得肩膀被沉甸甸地压着。
“我倒是没想这么远。”
许懿叫人端来了茶水和水果，这会子刚刚端来。许懿起身赶紧把吃食全都摆在陆相挽的面前，但陆相挽也绝没有食欲吃东西，只是垂眸看着石桌桌沿发呆。等许懿坐下了，她抬眸看着她，定定的，许懿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薄时漠醒了。”
许懿丝毫停滞反应都没有，立马就替她高兴。
“真的吗？”
“那太好了。”
陆相挽也觉得好，可是她莫名就是没有许懿这么高兴。起码没有她这样立刻兴高采烈。只是觉得肩膀轻了，五花大绑自己的缰绳突然就松了，觉得很惊喜，自由还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压在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能抬开了。”
陆相挽在笑，可是眼角平淡。许懿看得出陆相挽脸上有忧虑，猜她是烦两人以后相处的事。那天悬崖上的事，许懿多多少少都听贺寂州说过了。尤其是薄时漠对她下跪，和她脚底血肉模糊的事，出事之后的一个礼拜，贺寂州几乎天天发牢骚。
“薄时漠醒了，你的打算是什么？”
陆相挽还没有想好。起码现在问她以后要怎么和薄时漠相处，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许懿看得出来陆相挽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没有头绪，她的眸总是哀愁地低着，还时不时轻轻叹气。她去轻轻握陆相挽的手，陆相挽此刻的手冰凉的。
“那你原谅他吗？”
陆相挽眸子抬起静静盯着许懿的眼睛，她的思绪远去，想起那天薄时漠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低头弯腰的样子，那时候出现的心里的震撼和惊吓，她现在想起也还在，但说起感动，仔细思虑过却发现没有。她眸子略低又往许懿身后看，目光看得远，又显得眼神茫然。
“我没见过他这么卑微的样子。”
许懿知道她说的是薄时漠下跪。
她光是听贺寂州描述薄时漠是毫不犹豫地跪下，她就够震撼了。
“可是这也改变不了我经受的那些事。”
“我是觉得我得放下，可一看见他那张脸，我又总是想起。我想过了，怪是已经不怪他了，毕竟我知道，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
陆相挽说着说着，脑子里已经开始回忆过往，话便已经成了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只是许懿坐得近，她全都听到了而已。陆相挽思绪发呆，眸子就显得空洞，许懿就那么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几乎一眨不眨的样子，心里着实是心疼她。
都说旁观者清，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许懿更觉得有道理，现在谁来讲大道理叫她忘却从前万般苦楚磨难与贺寂州重修旧好，她定是万万个不愿意。更何况她反正觉得与贺寂州也没什么旧好。陆相挽的处境与她总这样像，虽然薄时漠下跪了，可陆相挽这从前的折难她更能理解。她怎能开口劝和呢。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落寞。也就都不说话。
陆相挽看出来自己说的话题让许懿憋闷，低着眸子又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突然想起来自己一进门就忍不住倒苦水，到现在还没关心她一二句，她和薄时漠的事也就不讲也罢。她勉强撑起笑脸主动去拍拍许懿的肩膀叫她从恍惚里回神。
“那你呢。”
“要为了这个孩子，和贺寂州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很长很长。许懿没想过贺寂州老了是什么样的。但说起孩子，许懿总想着霂霂在国外过得好不好，青柠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许懿目光呆呆的。陆相挽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也不强求答案，只要许懿是自愿也开心的，陆相挽都支持。
“做母亲什么感觉？”
陆相挽看着她肚子里的胎儿。星星六个月前也还在她肚子里呢，那种怀孕的感觉，她现在还能记忆犹新。许懿在想，她抬着脑袋看着远方在想。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一直牵着你的小拇指头。不论他在不在你的身边，总觉得有什么牵挂着。”
许懿的表情看起来很幸福，陆相挽瞧着却皱着眉。
“我和你说过了，你要是生下这个孩子，你和他们的关系一辈子都在的。”
陆相挽误会了。许懿说的不是肚子里的胎儿，而是霂霂，她时刻牵挂思念的是他。来龙去脉细细讲来怕是罗里吧嗦的，许懿也不提自己思念的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只提那个孩子的身世哀怜呢。
“我收养了一个孩子。可是贺寂州容不下，我只能拜托青柠给带到国外去扶养。那孩子很可怜，才出生就没有母亲，他的父亲是贺寂州在他眼前开枪打死的。活生生流了好多血。”
“我到现在都还会做梦魇。”
“那孩子的心理健康也出现了问题。”
无论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父死在自己眼前，恐怕是一辈子的阴影和噩梦。陆相挽还以为贺寂州只是妄为自大，孩子心性，没想到这么没人性。他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已经发抖。
“怎么会这样？”
许懿就算是现在再想一遍也还是觉得发生得太突然了。
“不知道，突然就发生了。”